晏阑:“你手机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在陵园有被人撞过吗?或者有没有人挨着你走?”

“我接完睿哥的电话就一直拿在手里,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太着急我也没注意,应该跟很多人都擦肩而过过。在那之后手机就一直没放回去,然后到了现场就换衣服了。我衣服是放在睿哥那辆勘查车的后备箱里,他带着欢姐开车回来,应该没说什么案子相关的事,再之后就是锁在我们更衣室,我们那边更衣室更没人说话了。”

晏阑松了口气,说:“无论这个窃听器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们开会的内容都没被听到,就咱俩在陵园那一小段对话,你到现场下车之后换衣服之前,还有就是你刚才进我办公室的那几句。”

苏行点头:“是,案子情况应该没有被人知道。那现在怎么办?”

“我送你回家。”晏阑说道,“技侦应该把你的窃听器掐断了,如果他们的目标真的是你,你坐地铁回家这一路上太危险了。你车不是在陆卉梓那儿吗?我找人去把你车开回来,顺便给你装一个屏蔽器。明天再给你拿个通行证,限号的时候也能开。”

车开到半路,苏行从储物盒里拿出烟递给晏阑,说道:“你抽吧,我看你快要憋死了。”

“不抽烟不会死,但是哮喘会死人。”

苏行摇头:“我真的没那么娇气。”

晏阑轻哼了一声,道:“那你那天是为什么?衣服上的烟味都能让你发病?”

“我那天中午吐过之后就一直有点喘,其实我没生气,就是觉得要犯病才跑回屋里拿药的,结果还没拿到药就犯病了。”

晏阑无奈地摇头:“都喘成那样还有心思编谎话骗我,你可真成。”

苏行解释说:“因为我一下午都在发烧,才会加重情况。我是怕你太自责。”

“怕我自责?”晏阑笑道,“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

“The mask I wear is one……”苏行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说道:“晏队,是陆卉梓的电话。”

“你需要我回避吗?我可以停车。”

“不是,我是问我可以接吗?”

晏阑笑了一下:“接吧,我又没限制你的自由。”

苏行划开手机,陆卉梓那灵动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苏行!你下班没有啊?!刚才有人拿着警官证说来给你开车,我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你没事吧?”

苏行:“嗯,我让同事去开的车。”

“你还没下班?你那个不会笑的领导又逼着你加班了是不是?”

“没有,我这边有点事,一会儿就下班。”苏行尴尬地瞟了一眼晏阑,把手机听筒换到了离晏阑远的一侧。

“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我家吃饭?你要不来我这周又得跟赵之启出去了。”

“我这边来了案子,这段时间都不行,跟叔叔说声抱歉。”苏行接着说道,“还有,你要不想跟赵之启在一起就别勉强自己,好好找个人谈恋爱过你的日子,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

“你别老教育我,你在警……”

“我还有事,挂了。”

晏阑敏锐地察觉到苏行和陆卉梓之间有秘密,而这个秘密,苏行大概还不想告诉自己。

苏行:“晏队你听见了吧?我跟陆卉梓……”

“嗯?什么?”晏阑装傻道,“我刚才在想案子,抱歉。”

苏行看着晏阑,半晌才低声说:“谢谢。”

“说什么胡话呢?”晏阑直接转了话题,“对了,把你拉进茶水间是因为那里没有监控,下班时间更衣室和卫生间人都太多,不方便说话。”

苏行:“我今天在茶水间说的那些,都是临时蹦出来的,不过脑子的,晏队你别介意。”

晏阑淡淡地说道:“那才是真实的反应。苏行,你答应过我要在我面前做自己的。”

“晏队你不怕疼吗?”

“什么意思?”

“我其实浑身都是刺,走得近了的都会被扎。你说的对,那才是我真实的反应。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话,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我有说我接受不了吗?”晏阑轻叹一声,“苏行,这是你今天第二次推开我了。中午吃饭时候你那个逻辑掉线的激素理论被我给怼回去了,现在又来说走得近的都会被你扎,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晏队,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晏阑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把车里的广播关上,然后用一种苏行从未听过的温和语气说道:“感情的事情是双向的,更是平等的,无论你选择接受或者拒绝,我都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但是我想你记住一点,没有人是不值得的。你可以用任何理由拒绝我,哪怕只是一句你就是不喜欢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说你不值得。这句话一旦说出口,你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卑微的位置上。我说难听一些,就像货架上的商品,值不值得被我挑回家。这是不对的,苏行,你不该有这种想法。不只是对我,以后对别人也不要这么说。”

“……”苏行喃喃道,“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现在有了。”晏阑把水瓶递给苏行,“帮我拧一下,都给我说渴了。”

苏行连忙帮他拧开瓶盖。晏阑喝了口水,继续说:“现在是你的非工作时间,车上只有咱们两个人,也不会有人窃听。你还酝酿了什么方式和说辞,一口气都说出来吧。闲着也是闲着,想了一天案子咱俩也都换换脑子,想点儿别的。”

苏行手里攥着水瓶,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多巴胺水平降低之后,你现在觉得无所谓的事情都会变成巨大的鸿沟。你现在可以迁就我不抽烟,到时候你就会质问我为什么不能迁就你让你抽烟。你现在觉得我这样怼你很有趣,到时候你就会觉得我态度不好脾气不好,不会好好说话。人总是习惯把自己最丑陋最暴躁的一面留给亲近的人,一段感情走到最后大多只剩下一片狼藉,与其这样不如保持以前的状态,对大家都好。”

“不好。”晏阑说,“你这番说辞吓唬吓唬你同龄人也就算了,对付我没用。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今天从现场回来,换车之前你是稍稍松了口气,但是在换车之后你知道了我不仅家里有钱,还有政治背景,你又开始害怕了。你在想我的家世,想我的身份地位,想以后万一真的走不到一起该怎么收场,你想太多了。退一万步说,别说我们现在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又分开了,也只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跟我的家庭没有一点关系。你预设了这么多条条框框,想了许多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事情,却忘了最关键的一点。”

晏阑顿了一下才继续:“最关键的是,在你对我的背景一无所知的时候,你心里的感觉是什么。”

苏行没有回答晏阑,而是扭过头看着窗外,许久之后才出声:“晏队,我看得出来你从小是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哪怕你在刑侦干了这么多年,见过许多穷凶极恶的犯人,遇到过人性的黑暗,又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掂量人心,变得有些圆滑世故,但你从骨子里还是相信美好的,你看任何事情第一眼都是往好的方向去想。可是我不一样,从小到大我的周围几乎都是恶意,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到现在,我看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他打算怎么伤害我。我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对的,我已经很努力地去做一个和你们一样的正常人了,但是有些东西就像烙印一样一辈子都洗不掉,我性格里的那些黑暗面到现在还会时不时地冒出来。”

“你……”

“我初中的时候因为别人骂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拿板砖把人开了瓢,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手打人。因为是别人先骂的我,而且我在看到师父和师娘之后就开始嚎啕大哭,哭着说他们欺负我,把他们骂我的话全都添油加醋地说出来,所以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被逼急了。到最后对方家长当着我的面把自己家孩子暴打了一顿,还给我道了歉。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拿起板砖的那一刻心里就是想着我要弄死他。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已经有明辨是非能力的初中生该有的想法,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意识到我跟别人不一样。”苏行自嘲地笑了一下,“晏队,我其实都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我,我不知道那个想砸死人的小孩是我,还是现在这个拿着解剖刀伸张正义的人是我。我也搞不清楚到底那个温和待人的人是我,还是那个言辞犀利的人是我。”

晏阑把车停稳,问:“说完了吗?还有没有别的想说的?”

苏行低着头,长吁了一口气:“没有,我说完了。”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也记在心里了。”晏阑拍了一下苏行,“抬头看着我,现在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