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自己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衫,可一来见公主穿过,二来那日量体裁衣时刘司饰也教了她一番,所以换上这套衣服,并没有费郁仪什么功夫。
郁仪走到镜台前,缓缓拔掉了自己头上的木簪。
鸦羽般的乌发柔顺地垂下,披在她的肩头与脑后。
铜鉴倒映着她的面容,这是一张清瘦中略带苍白的脸,眸色敛静深沉,既便是穿着闺阁女儿的衣着,仍穿不出娇柔与妩媚。
郁仪抬手学着张濯那日教她的手法绾起螺髻。
她原本便很聪慧,区区一个发髻并没有难住她。郁仪从妆奁盒子里拿了一对犀角梳插在发髻上做点缀,不至于像金钗步摇一般晃来晃去。
梳过发髻,郁仪拉开了装满胭脂水粉的抽屉,与永定公主相处的时日久了,这些瓶瓶罐罐对她而言,并不是全然陌生的东西。郁仪打开一盒脂粉,用指腹蘸取一部分,轻轻匀在脸上。
她的手法生疏,不过是循着记忆里刘司饰的手法将胭脂按在腮上,颜色重了些,她便又起身拿巾帕来擦。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用青黛描了眉弓,对着镜子照了良久觉得应该是能见人了,才站起身来。
这一身繁复装扮叫人走起路来都不甚便宜。
郁仪拎着裙摆走了几步,心道难怪闺中女儿步态摇曳,婀娜多姿。这样一身衣服穿在身上,跑也跑不得、跳也跳不得,自然是步步生莲了。
她拿了备好的贺礼走出门,她的宅子离张濯的宅子走路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偶尔会有人偷偷多看她两眼。
在太后执政的这几年里,大齐的民风素来开化,女子在街上独自行走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有几个相约赏秋的小娘子经过郁仪身边,大大方方地对她说:“这位姐姐,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我们见你生得漂亮,想邀你参加赏菊宴。”
郁仪未曾见过这样大的阵仗:“我……我住在梧桐街上,只是我平日里太忙,只怕……只怕不得空和你们一起去赏花。”
她俩笑盈盈地问:“可是你夫君见你生得这样美,不舍得放你去吧。”
在她们的认知里,像郁仪这个年纪的女子,应该已经是成婚了的。
郁仪笑道:“我还不曾成婚,多谢两位小娘子好意。”
“这样呀。”她俩有些害羞,“还以为姐姐生得倾国倾城,早已经许了夫婿,是我们姐妹冒失了。”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张花笺,“这是我家的地址,哪日姐姐想来玩,可以写帖子给我。”
郁仪扫了一眼,知道这位是都察院杨御史的孙女,闺名杨且容。
“多谢杨小姐。”郁仪本想行揖礼,又想到自己此刻穿的是女裙,只好又改作女礼。
杨且容吃吃笑道:“好,那我先走了。”说罢拉着姐妹,叫上仆从们笑语盈盈着走远了。
在路上又耽搁了片刻,等郁仪走到张濯府门外时,天已经渐渐擦黑。
只见成椿一个人站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见了郁仪,他第一眼没认出来,还在左顾右盼着,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来:“是……是苏给事?”
他瞠目结舌,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没认错吧?”
他少见多怪的样子平添了几分憨态,郁仪不由得笑起来:“还能是谁呢?你怎么站在门口,不用跟着张大人吗?”
“昨日苏给事留了帖子,张大人知道苏给事今日要来,一个多时辰前就让奴才在这迎着,可算是把苏给事给盼来了,张大人在里头等着呢,我带你进去。”
郁仪听他等了一个多时辰,心中不由得愧疚:“我才到科道,今日一直忙碌着,没能提早出来,劳你久等了。”
“不久不久,”成椿拎着一盏六合羊角灯给她照亮,“不是奴才恭维,实在是苏给事今日光彩照人,奴才的眼睛都要看花了,便是再等两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你家大人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我这两日没来看他,心里也挂念着。”
“有苏给事这话,我们张大人就算不好也是会马上好起来的。”成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不是哄苏给事高兴,我们大人的的确确是好多了,多亏了有梅医官在。”
他将郁仪一路引至水月松风:“苏给事坐,奴才去请张大人。”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郁仪第一次来张濯府邸之时。
紫檀木桌上照旧摆着那个张濯用来自省的欹器。
“谦受益,满招损,月盈则昃。”郁仪轻轻念过上面镂刻着的金文。
旁边放着铜漏壶,张濯便是如此日复一日地将水滴进去。
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分。
少了会不稳,多了则会倾覆。
这也能照进张濯的心境里。
她便如此静静看了良久,就连身后有脚步声渐行渐近也未曾发觉。
“不及过去那么敏锐了。”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低低沉沉的,藏着笑。
郁仪这才回神,发觉自己的确是走神了。
她回过身来,张濯正披着一件白狐裘披风站在三步外。
这件披风出 網 站 : ω ?? ?? . ?? ?? ?? ?? . ?? ?? ?? 锋极好,张濯便被这一团云雾般的白色覆盖着,像是绿萼梅树上轻蓬蓬地落满了雪。
他气色尚可,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却已然恢复了素日飒沓端方的姿态。
云容冱雪,暮色添寒。
见她转身,张濯靠着桌案笑道:“新痕悬柳,澹彩穿花。”
枝叶扶苏,漏澈月光,碎如残雪。
张濯在用这句诗来称赞她今日这身打扮。
“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郁仪顺着他这句,将诗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