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让应挽发现母亲“死而复生”比让她接受母亲“另有其人”更好。
但面对质问,应琛的眼神有些闪躲。
“哥,能不能不要问了?”
应琛走近他,要把明信片从他手中拿走:“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你说清楚!”应年退后一步,把手背到身后,抬头瞪着应琛,“为什么模仿我的字迹去骗小挽?很难回答吗?”
应琛还是不肯说。
应年逼问他:“你当初以为我死了,却还给她虚构一个母亲,是想着如果以后再娶妻子,让小挽更好接受吗?”
“没有!”应琛这时才像是被激怒,他急切地澄清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结婚。”
但应年对他的承诺不感兴趣,只是把明信片摔在桌子上,绕过应琛想要出门。
刚走到门边,手腕就被扣住了。
“放开!”
挣扎无效,那只手用力将他扯了过去,宽阔温热的胸膛紧跟着贴了上来,结实修长的小臂横亘在自己胸前。
“小挽三岁那年,发现了你留给她的那封信。”
应年停住了动作。
背后的人感受到他的僵硬,于是稍微松开了些,尽量让自己能平静下来跟应年交流。
“她刚上幼儿园,每天回来都不高兴,因为老师讲家庭构造时让她回答问题,她说家里只有爸爸,所以全班同学都问她为什么没有妈妈。”
“所以她问过我很多次妈妈去了哪,我自己都没办法接受你离开了,怎么去和孩子说?”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应年感受到他将自己抱紧了,背后的胸膛起伏,大概是在调整呼吸和情绪。
“有一次我被老师找,因为小挽在班里和别人打架。她被推倒了,胳膊被玻璃划伤,因为凝血功能不好,医务室止不住血,只能送进医院。
“缝针的时候她不哭,发烧了也不哭,可是我问她为什么要打别的同学时她就哭了,”应琛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问我为什么妈妈不回来看看她,那时我才明白,她偷看了那封信。”
应挽明白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有妈妈的,英勇地在嘲笑她的人面前证明,但所有人都告诉她“你妈妈骗你的,不然为什么不回来看你”。
大概是意识到信是假的,旅游是假的,不到四岁的应挽才在问应琛“为什么妈妈不要我?”时才号啕大哭。
她不乖吗?不听话吗?是字不够好看?还是因为没有其他小朋友高?
应琛开不了口,说不出真相。
“哥,她才那么小,问我为什么你不要她。我要怎么说?告诉她真相,说她本来就不该存在?说她是我强迫你生下的,你本来也不想要她?还是告诉她你已经不在了?”应琛像是说不下去了,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我只能骗她。”
“我模仿你的字,要一遍一遍看那封信,和你留下的笔记。每看一次,都像重新过了一遍你的遗体确认日。”
应年被抱得更紧,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自己的脖颈,眼眶酸胀无比。
“我骗她说你去旅游,给她写明信片,寄各种礼物,用这些哄她,告诉她妈妈很爱她,没有不要她,也告诉自己你应该还活着。”应琛哽咽着,又很欣慰而满足地笑了,“也不算骗吧?哥,你的信我都能背下来了,你是爱她的。”
不然也不会在知道应挽发烧后一夜不睡赶来,不会看到应挽手背的淤青时哭得一塌糊涂。
更不会因为觉得自己在应挽心中的位置不够重要而丧气。
应琛十分以及非常肯定。
忽然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背,应琛将应年转了过来,面对被泪水打湿的苍白的脸,瞬间又后悔了。
“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又让你难过。”
他自言自语,忙着去找出柔肤纸巾,一边给应年擦脸。
“自欺欺人。”应年拍开他的手,用力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哭着问,“你做这些干什么啊?你就当我死了不行吗?就告诉小挽我死了不行吗?我不想知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不想再回去了你明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懦弱、心软、特别好骗,所以干脆拉起警戒线,不要接收任何诱惑的、让他感受到爱的信号。
顾春堂给他钱、给他橄榄枝,他不要,他怕顾春堂会像抛弃蒋瑛一样抛弃他。
谈修齐说喜欢他,要照顾他,他也不肯,怕自己再被伤害。
所有人被拒绝就是被拒绝了,不再继续,也没有坚持的必要。
但应琛和应挽没有。
应挽日复一日地等着从未谋面的母亲,也一次一次原谅近在咫尺却不肯看她一次的应年。
应琛不相信他的死亡,五年来从没停止的寻找,几次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他救出来,腿肿到要做手术也要一步一步艰难又执着地朝他走来。
应琛的伤害是真的,可应琛的爱也是真的。
应年遮住口鼻,闭上眼睛,沉寂在曾经被伤害过的回忆中,不肯接受汹涌的爱意。
可应琛和应挽释放了太多的、足够穿破一切阻碍的信号,让应年被裹挟到头昏脑涨,难以忽视。
应年哭喊着,说自己才不要回头,要推开应琛,也要叫醒自己。
应琛将他牢牢抱住,干燥温暖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按在自己肩膀上。
应年的视线模糊,鼻息间全是他熟悉的薄荷香。
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郑重如同许诺:“如果你一直不出现,我就一直找下去,明信片也会一直写,直到我的字和你的完全一样。”
“如果找不到呢?”应年哭得话都说不利落,“如果我真的死了呢?小挽不可能一直不知道吧?这些你想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