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叫他杀他的哥哥,他没有杀了,连带着沈绿水都放过了沈青山求他为沈家做主,他说他做不了沈家的主,说得那么可怜,好像他云沉岫与他一点道理也不讲一样。
他没有这样。
“等你醒过来,就可以为沈家做主了。”云沉岫与他说,“你想杀了沈绿水,就杀了。”
“想令沈青山欠你一个情分,就放了,全凭你做主。”
可少年只闭着眼睛,并不搭理他。
就好像这话说得已经迟了,他早不稀罕了一样。
事实上,云沉岫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但同时,他终于认识到,和一个沉睡不起的病人讲道理这件事本身,也是很没道理的。
可是,云沉岫忽然发现,不与解离之讲道理,他就不知道要与解离之讲什么了。
“……”
于是空气又静默下来。
他终于隐隐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了。
好像……确实不应当……这样与阿离相处。
可是,不这样相处,要怎样相处呢?
云沉岫……不太懂得。
他去看了人间的很多夫妻他们相互扶持着过日子,男耕女织,三餐四季,偶尔会有争吵,但往往会有人退一步,不会一直一直一直咄咄逼人,非要厘清个对错是非来,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日子更多的还是彼此扶持,为了生活,又或者,为了养大孩子。
于是云沉岫隐隐约约知道了,也许除了训斥,指责,要求与对错之外,他们之间,应当还要有其他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原谅。
人间的夫妻都会相互体谅,相互理解彼此的不易,然后互相扶持着往前走。
云沉岫想,他也应该原谅阿离的不听话,不懂事,不作为,懦弱胆小,逃避现实,还有不念旧情,等等等等才是。
于是云沉岫对睡着的解离之说:“我不与你计较那些事了,过去了便过去了,你醒过来,你兄长的事情,要怎么处理,全然都看你。”
其实他会那么上心南国的政事,执意要杀解疏棋,全然也是为了阿离铺一道无忧的君王之路。
可显然,阿离并不想要这些。
既不想要,他做这些,意义又在哪里呢。
平心而论,他并不是非常关心南国的存亡,他只是习惯凡事既做了,就要做到最好。
好了,既然他原谅他了,那阿离也应当将心比心,有样学样,也应当放下过去那些恩怨纠葛才是。
但解离之的眼睛还是闭着,他还是不要醒来。
……当然,因为阿离本来就是个心眼很小,年纪又很小,胆子也很小的孩子,他不能要求对方可以像他一样宽宏大量,轻轻松松放下那些事。
但是,至少他不应当再这样闭着眼睛逃避下去,叫他一个人处处体谅。
云沉岫顿了顿,又说:“你若是有什么不满,醒来与我说便是。这样一直睡着闹小孩子脾气,算什么样子。”
其实云沉岫嘴上这样说,但他心里其实明白,是解离之不肯原谅他。
他太弱小了,没有别的反抗方式,唯一能做的,只有这样一睡不起。
对于这样的解离之,云沉岫没有了办法。
他觉得其实解离之并不全然是愚蠢的,他甚至很狡猾,他言之凿凿地说云沉岫根本不爱他,只想着自己,根本不顾他的痛苦,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云沉岫当然要立刻否认这种荒谬的话,说自己没有,说解离之冤枉他,他没有不爱他只爱自己,解离之绝不可以说这样自私的话伤他的心。
可是如果他执意把他从灵府里揪出来叫醒了。
那云沉岫就真的变成了解离之口中不顾他痛苦,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天底下最自私最自私的人了。
虽然解离之的每一句话都有迹可循,但云沉岫绝对不愿意承认。
他绝对,绝对不愿意输。他也绝对,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有错。
所以他像个紧紧拿着钥匙的强盗,站在金库门口,却要倔强证明自己是个两袖清风的大善人,还得要金子自己从金库里开锁跑出来跳到他兜里,这样就算判官看见了,也得斩钉截铁说是金子的错,再判他个无私大善,正直不阿才算了结。
道理永远在云沉岫那里,怎么说怎么想都怪金子自己不矜持。
但现实永远比想象残忍,现实中的金子才不要背锅,无论强盗在外面一本正经还是威逼利诱说破了舌头,它只当个缩头乌龟,绝对不给对方哪怕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呢。
想要得到金子,强盗至少得承认自己是个强盗,不是吗。
……
云沉岫又想,他到底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希望解离之……好,不是吗。
“我是自私。”云沉岫面无表情地望着床上的少年,说,“阿离,我就是自私的。”
他承认了,他错了,他输了,他就是自私的。云沉岫,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所以。
“可以醒过来了吗。”
云沉岫伏在少年肩头,握着他又长了很多的黑发,吻着他纤瘦的锁骨,喃喃:“阿离,我很想你。”
听起来是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