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人,毕竟是凡人。
……不过,就是那女人真的死了,又当如何?
云沉岫想起少年身上的吉服,以及被解离之丢到山涧里的返灵符,睫毛微微一动,眼神又阴沉下来。
他忽然又觉得,那个女人死了最好!
人族与灵族不同,他们短寿,短情,爱时炽热如闪烁的星子,不爱又如落地的陨石。
他解离之又会是什么长情之人?
所以,解离之是不长情的人族,他云沉岫便要体谅他欺他瞒他,承诺他安顿好那女子后便回离恨天与他成亲后,又弃返灵符于山涧,与那女子私奔此地,天地作媒,结那秦晋之好吗!!
四周业冰寒冷,鬼火畏畏缩缩,摇晃不定,炎炎六月,天边乌云簌簌落下灰白之雪,百万平原冻结如同白玉,气候进入严寒凛冬,仙人怒意滔天,寒气逼人。
鬼阎罗微微侧目,轻出了一口气,含笑道:“仙人一怒,伏尸千里……当真名不虚传。”
日游神化作人形,脸色苍白:“殿下,接到密报,南国刺客欲盗龙殿解必渊的尸首……!”
她话没说完,一道凛然剑影携着风雪破空而来,鬼阎罗眉头一蹙,手中却又浮出了一把白骨折扇,挥开剑光,他们又再次斗到了一处。
只是这次,鬼阎罗避其锋芒,且战且退。
云沉岫剑尖一挑,目光倏然一凝,他在鬼阎罗袖里,看到了解离之的日佩,他骤然挑剑过去,鬼阎罗却倏然不再恋战,一道青烟散去了。
……
解离之大脑一片空白,他心痛得简直要裂开。
小玉在少年怀里发着抖,染血的手缓缓摸着少年的脸,凄哀地说:“夫君……”
“你疼不疼?小玉,你疼不疼?你难不难受……你、你怎么吐血了啊,你别怕,你别怕……”
解离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觉得那血太红了,太鲜艳了,他好怕,他简直怕得要死了!!!从出生以来,解离之从未感觉到这样的恐惧,这恐惧竟这样冰冷,广漠无垠;又这样惊心动魄,令他心碎。
但是小玉胸脯起伏着,一直在吐血,怎么都停不下来。
解离之慌乱地把糖葫芦塞她手上,“小玉,小玉你别说了,你吃糖葫芦……小玉……”
她握着糖葫芦,鲜艳的血染在牛皮纸上。
解离之哭着给她剥糖葫芦吃。
小玉看着那糖葫芦,鲜艳的焦糖裹着又大又圆的猩红山楂,小玉知道那很好吃。
这个少年人,总是喜欢拿最多的钱,买最好的东西给她。
她咳嗽着,气若游丝,慢慢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看来,我们前世的缘分不够,只能做这半月的夫妻了……”
“我不许!!”少年泪流满面地哭道,“我不许!!”
她说着,忽而笑了起来,却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一切都按计划发展的十分顺利,她此时笑着,应当是开心,可少年的表情如此痛苦,竟真令他这个游戏人间的骗子生出了幻影般的疼痛,就好似他们之间真的有一份琉璃般纯粹干净的感情,而现在它碎了。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只得这般继续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人间万般事儿,什么不能一笑置之呢。
六月,总是滚烫的天气,今日难得凉爽,竟还落了雪,又下了霜。
可少年却满脸热泪,歇斯底里起来:“我们还没夫妻对拜呢!!你叫我什么夫君!!!你起来!!你起来,你不许笑了!!你起来我们拜堂啊!!”
然而小玉只微微笑着,望着天上的落雪。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山涧的紫藤花。
那日,他故意说他也喜欢紫藤花,叫解离之打猎完就去那边,给他摘一束紫藤花来。
其实他不知道,他摘花的时候他就在瀑布边,一边用凉凉的潭水浴足,一边笑眯眯地瞧着他笨手笨脚的摘花,阿闲对这种蓬乱乱长的花枝毫无办法,总是弄得一身花瓣,看见虫子还会吓得尖叫。
有时候司岚夜会逗他,故意摸几个虫子进去,少年吓得脸色发青发紫,哆嗦着带着一枝稀里哗啦的丑花枝跑走,过会又跑回来,拿着弓胡乱的把虫子拨掉,不容易才能揪出一枝好看的,便珍而重之地藏在袖中,带回小屋,插在花瓶里。
小玉:“山上的……紫藤花、应当是、败了。”
解离之疯了一样摇头,“没有,没有,会开的,还会再开的……”
“是啊。”小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真切了一些,“还会再开的。”
没关系的,他想。
这有什么关系呢。总归少年真心虽然易碎却也易得,一切都能从头再来的。
“和你在一起,”司岚夜摸摸解离之的脸:“我最快活。”
他说完这句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戏本里没有,却突兀出现的台词,微微一怔。
随后他闭上眼睛,手从解离之脸上无力的落下来,咽了气。
解离之瞳孔颤抖着,“小玉……”
颤抖的风吹动了摇晃的红纱,鲜血慢慢染红了地面。
一身吉服的少年抱着他还未过门却已阴阳两隔的妻子,发着抖,四周都是火热的颜色,可他觉得冷。
风也起了,四面的树晃动着红布铃铛,沙沙响,哀戚戚的,满腔酸涩疼痛装在心里,里面活生生的血肉都被搅碎了,他明明掉了很多的眼泪,可想嚎啕大哭,张张嘴,却再也没能作声。
他看着满地的血,他不知道哪一滩是小玉的血,哪一滩是未出世孩子的血。
他觉得自己好像和小玉一同死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