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玉石一般的绿眼睛连往日的半分神采都没有。
宋院判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只瞧见他脸上疹子像是消了些,又去搭他的脉,欣喜道:“殿下似乎比昨日要好一些。”
玉春放下帘子,眉间愁绪未展地道:“但愿如太医所言。”
他喝了药,又吃了两块芝麻糍糕压下口中的苦味,“烦请太医将昨日那几个伶人叫过来,他们说排了新曲来给我解闷。”
几个伶人妆扮齐全,低眉顺目地进了屋子。
唱戏声又响起来,伶人的嗓子是极好,缠绵又婉转,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忽然听见里头一声剧烈的响动。
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碎了。
宫人想要赶去察看,却听屋内传来一声低哑的怒斥,“你算什么东西,刚刚唱的那几句词里是消遣谁呢?”
屋内只剩模糊的声音。
玉春换上了伶人的戏服,额上滚着血迹,糊住了眼睫,而另一个人则穿着他的衣裳,卸了妆面往他额角添了些血。
玉春用白布蒙着眼睛,朝那伶人挥手示意他去床上,口中却道:“滚出去!不许再踏入行宫半步!”
房门被轻缓地推开,几个伶人狼狈地退出来,也不敢去看旁边候着的宫人,只低着头快步地走。
宋院判皱了下眉,追上去看着中间那人的伤口道:“你这伤……”
那人却哆嗦了一下,细声细气地道:“不碍事,不碍事的……”轲來铟栏
像是怕极了屋里那位突然发火的太子妃。
宋院判见状也没说什么,只觉得太子妃今日的脾气好生古怪,可转而一想人病久了又哪里会有什么好脾气,也只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了。
行宫外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这群人毕竟接触过太子妃,众人生怕天花传了出去,干脆将他们拉到了一处偏远的郊外,待人全进了屋子,为免多生事端,竟将门锁一落,在外头放了把火。
幸而火势没起太大,周瑛带着人一直跟着,不多久就将人救了出来,再见到玉春,简直要落下泪来。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月牙饺 我只是太害怕了。
大军自上京城开拔的第二十天,已经到了幽郡附近的乌枝县。
萧景元命众人暂时驻扎两日,以便将士们休整一番,往后直到雁海关都不会再中途停下。
他们并没有进城,只在城外安营扎寨,萧景元蹲下身给赤霄喂了点干草,又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赤霄打了个响鼻,尾巴一甩一甩荡起灰尘,萧景元闷声笑了下,给旁边的月影也喂了些吃的。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郑戈翻身下马,半跪着道:“殿下,江渺的弟弟已经赶过来了。”
萧景元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匆匆道:“你说谁来了?”
主帐内只有几个亲近的人,副将彭让也在,他看着眼前站着的这个瘦瘦弱弱的人,有些奇怪为什么军营里突然来了个这样的人物。
萧景元经过他身边时带起了一阵风,太子身着软甲腰间佩剑,在主位落座,连日的行军已经让他周身肃杀气息更重,玉春的眼睛蒙在一层白布后面,只能隐约看见一点他的身形,懵懵然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免了。”萧景元强行压下自己起伏的情绪,淡声道:“前些日子孤同江渺商议了下,让他把自己那个擅于用毒的弟弟捎上以备不时之需,这几日连夜赶路,总算是在乌枝县碰上了。”
众人都抬头向玉春看去,萧景元看得更是光明正大,连带着呼吸都重了几分,他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想念玉春已经到了一种怎样可怖的地步,只是一见面就像是心要从胸口处跃出来一般,那已经不是单纯的欲念,而是扎根在血肉之中疯长的爱意,分开时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他的每一寸筋骨,在见面的那一刻瞬间爆发,四肢百骸都蔓延出无法控制的酸涩。
良久之后,萧景元攥住自己有些颤抖的手,视线从瘦了许多的玉春身上收回,语气平直地道:“诸位称呼他为江眠即可。”
“他幼时眼睛受了伤,不能见光,故以白巾遮住,这一趟与我们同去北狄,也是为了寻药。”
玉春朝众人行拱手礼,轻声道:“往后与诸位共事,还请多多包涵。”
众人也纷纷还礼。
萧景元给他临时安排的这个身份已经很好,至少还能同他常常见面,眼睛被遮住也不会叫旁人怀疑些什么,毕竟现在明面上的太子妃还在行宫之中。
带着玉春以随军医师的身份同几位副将和幕僚见过之后,萧景元挥手屏退众人,“孤同江先生还有话要说,你们先退下吧。”
待人全都离开之后玉春还有些愣怔,直到萧景元将他抱进怀里取下他眼前的白巾,他才终于有了自己已经离开上京千里之远的实感。
“眠眠……”萧景元低声唤他,玉春被他抱得好紧,像是要嵌进他的怀中一般,他只感觉到萧景元的手顺着他的后腰一直往上,抚上他单薄的后背和脊骨,最终停留在已经凸出来的蝴蝶骨处,像是用手丈量了他这些日子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怎么瘦了这么多。”他的声音越来越哑,玉春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踮着脚偎在他颈侧,很乖顺地任由萧景元揉他亲他。
“眠眠,乖宝……”
萧景元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小名,本该满是欣喜,可在看到玉春的那一刻他竟然自责痛苦更多,几乎无法想象玉春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没有瘦很多。”玉春小声地道:“而且殿下也瘦了……”
“但见到殿下我很开心。”他的声音里含着一点轻微的笑意,绿盈盈的眼睛里满是欣喜,“我从上京一路赶过来,一点都不觉得累。”
大军脚程不慢,但自然比不上他们只几人赶路的速度,玉春的身子在吃完解药之后的两三日渐渐完全恢复,到乌枝县,已经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蛊毒被彻底拔了出来。
萧景元的下巴处生了不少青色的胡茬,他蹭着玉春软乎乎的脸蛋,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你怎么敢拿自己的身体来胡闹?”
明明是斥责,但玉春只从他语气中听见了心疼,搂住他的肩膀道:“我想早一点见到殿下。”
萧景元却掐着他的下巴,眼睛里红血丝重得吓人,“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谁许你给自己种的蛊毒?”
“你知不知道我从周瑛那里听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快疯了?”
“你当初同我怎么说的?”萧景元死死盯着玉春的眼睛,“玉眠眠,你两头骗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