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衣裳要稍轻便些,玉春换上之后自在许多,上衣是件及膝的靛青色右衽盘扣满襟服,衣袖短而宽大,下摆处绣了一圈如意云纹,袖口处则缀着蝴蝶纹样,精致但并不琐碎,玉春胳膊一抬,手腕上的蛇骨手圈叮当作响。
“嬷嬷!”玉春站起身,语气有些兴奋,“我好久没这样穿了。”
嬷嬷笑着看他,满脸慈爱,“小殿下怎样都好看。”
玉春听到萧景元回来的通传声时,第一反应不是要把衣裳换回来,而是兴冲冲地要跑去给太子也看看,他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是一副不知愁的模样。
萧景元刚刚穿过月洞门,突然听到银饰碰撞出的清脆声响,他抬眸望去,深深庭院中玉春像一只误入的鹿,绿色的眼睛如琉璃一般通透,直愣愣地闯进他视线之中。
袖子上的蝴蝶花纹像是瞬间有了生命,振翅一般飞舞,银压领下的流苏轻轻晃动,像一把长命锁,环在他纤细的颈项之中。
时至初夏,满院的花开得正盛,玉春朝他跑过来,半束的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身后,满头的银饰跑动间发出的声响如击玉敲金,萧景元怔了一下,不自觉地张开双臂接住这只朝他飞来的蝶。
偌大的院子被四四方方的高墙围着,瞬间变得逼仄起来,偏偏玉春像毫无察觉,像一汪清冽的泉水汇入这死气沉沉的院中,他扑进萧景元的怀里,又迅速地退开半步朝太子道:“殿下,这是我来上京前,父王给我新做的一套衣裳。”
他眉眼弯弯,“好不好看?”
“好看。”萧景元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心神仿佛空了一瞬,再一次地将玉春抱进怀中。
他们已经互相习惯对方的怀抱,玉春晚间常窝在他怀中哄他入睡又自己先睡着,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萧景元心如擂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破土而出又发芽生枝一般,他握着玉春的手腕,指腹穿过银镯贴在他的脉搏处,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肌肤下的跳动。
分明都在紧张。
玉春脑袋埋在他心口处,耳边鼓噪不已,脸色通红像醉了酒。
他不知道太子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但却并不排斥,任由萧景元抱他抱了半晌,才牵着他的手回了寝殿。
外头挂着的纸鸢早已晾干了。
萧景元道:“国子学什么时候放旬假?”
玉春想了想道:“还有两天。”
萧景元将纸鸢收进屋内,笑着道:“等放了旬假就带你去郊外放纸鸢,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了,再不踏青恐怕时间就来不及。届时你和司业多告假一天,路上毕竟要耽搁些时间,一天之内来回怕是来不及。”
玉春应了声好,手还被他紧紧牵着,掌心捂得出了一点汗,可谁也没说要先松开。
萧景元说要去踏青,周瑛就立马将行李给收拾上了,毕竟太子出行不比旁的,吃穿用度的打点都要精细些,更何况还是携太子妃一起。
周瑛端着桂花栗粉糕给玉春,“这是小厨房今天刚做的,桂花是去年采摘晒干用糖渍出来的,殿下尝尝,要是喜欢,踏青那天带一些也好。”
说罢又瞧着玉春这一身衣裳道:“殿下可真好看。”
玉春今天已经被来来往往的随侍看得有点害羞了,他平日里没什么架子,随侍也不怕他,近身伺候的那几个还胆大地凑上来多夸他几句。
晚间沐浴时才换下来,玉春正往下取蛇骨手镯,萧景元却忽然道:“若是不妨碍,就这样戴着罢。”
手镯圈着细细的腕子,动作间上下轻轻地滑动,衬得皓腕凝霜般漂亮。
玉春就没拿下来。
萧景元的视线又移到了他的脚踝处。
***
旬假那天上午下了大雨,玉春盯着天上黑压压的云出神,生怕因为天气而误了出行。
好在接近中午时放晴,虽然路面还有些泥泞,但总归是能去踏青了,玉春带着纸鸢坐上马车,一行人不急不慢地向着郊外去。
那附近没有什么客栈,晚上歇脚的地方是个寺庙,重光寺虽不是大胤的国寺,但在民间却信徒众多,香火十分旺盛。
马车停在寺庙门口,一个年岁不大却很稳重的和尚朝他们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殿下请随贫僧往后院去,寮房已经都收拾好了。”
萧景元回了个礼道:“慧静大师不在?”
和尚道:“住持前些时日往青州去了,还有半个月才会回来。”
萧景元回过身要搀扶玉春下来,玉春却已经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重光寺来往人群络绎不绝,他们不便在寺庙门口处多留,随着那法号观真的和尚往后院去,玉春看着新奇,西南信佛的人很少,也没什么寺庙。
后院离了木鱼声和诵经声后更显得寂静,寮房之间都隔了些距离,院内高树林立,只有鸟儿的啁啾叽喳声,萧景元一手拿着纸鸢一手牵着玉春,“后山处有一块很大的空地,那儿也没什么树,正适合放纸鸢。”
玉春跟着他,笑着道:“今天正好有风。”
雨水冲刷过的地面又被太阳晒干,萧景元摇着线拐子慢慢将线放出来,又握着线振了几下,玉春在前面扯着纸鸢快跑了几步,迎着风忽而往上一掷。
他是头一回放纸鸢,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但纸鸢顺着风竟真的起来了,蝴蝶扑棱着翅膀,像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第14章 第十四章:罗浮春 殿下有心事?
太阳快下山时,玉春握着线拐子将纸鸢一点一点收回来放好。寺庙中来往的人少了许多,只剩院里的僧人和一些在寮房中暂住的居士,他下午那会儿玩得倒是尽兴,同萧景元用了素斋之后不多久便有些犯困。
夜里不知几时他醒过来,太子并没睡在他身侧,玉春推开窗户,月光倾泻而入,柔和地落了满榻。
他穿了件外袍起身,自己拎着灯笼推开门。
时间太晚,随侍也都睡了,玉春轻手轻脚地不想打扰到他们,他不知道太子去了哪里,或许是有什么心事去散心了,玉春明知自己不该太过担心,但这会儿的确没什么心思再睡觉,只是站在院中发呆。
上京城内的灯火太亮,他许久没有看过这样安静而明亮的月光,今夜无星,只明月高悬,寮房四周的树影竹叶在夜风中轻轻晃动,落下一片交错的影子。
玉春提着灯慢慢地往别处走了走,却没曾想碰到了一位熟人。
一豆烛火下,宋影青坐在庭廊中,面前案几上的书卷随风翻过几页又落下,而一旁搁在笔山中的紫毫上蘸取的墨水已经干透了。
他衣衫落拓,手边一壶清酒对月独酌,玉春猜想他应是没看到自己,也不愿打扰他这份雅兴,便要往回,宋影青却起身朝他行礼道:“殿下留步。”
玉春道:“宋先生怎么这么晚了还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