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之,我是你师尊。”云沉岫嘲讽道:“你真以为那个女人是人吗?她肚子里真有你的孩子?”
“怎么……”解离之跪在地上,哈哈狂笑了几声,双眼猩红说:“师尊……还要亲自挖出来给我看看吗!!!”
他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了,他成了歇斯底里的狂兽,小玉和那个孩子的死令他彻底疯癫。
解离之说:“是了,您什么做不出来呢……您欺我,哄我,诱我也就算了,我知道……我寄人篱下,我胜不过您,无管您到底是谁,您又怎样待我,是好是坏,都是我无能,是我应当!”
解离之:“可是您为什么要杀了小玉呢?”
他碧绿的眼瞳蓄满了泪水,“您为什么要杀了她呢!!!”稞筙印葻
本尊何时要杀她!
云沉岫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他看着解离之身上还没脱下的吉服,以及那枚被扔进山涧的返灵符,还有他的欺骗……以及现在为了个人族女人,竟然这般与他讲话!
云沉岫颤声问:“解离之,你下人间来之前,对我说过什么?”
“我说什么……哈哈,我说什么?”解离之热泪盈眶,"我能说什么……我……区区一介元婴修士,您呢?您是掌握着离恨天的无上仙尊……您藐视人间规矩,也没在乎过我的想法,对您,我能说什么,可以说什么?"
“……”
“您怎样待我,三年教养之恩,不过多些屈辱,我无所谓……!可她肚里的孩子还不到三个月,还那么小!!!”
多些……屈辱?
屈辱?
云沉岫身体摇晃两下,他的心几乎被解离之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击碎了。
他爱重他,保护他,教他修炼,与他亲昵,与他结下神交之缘,婚契之约,在解离之眼里,这竟全然都是屈辱?
这就是,解离之的真心想法吗?
有那么一瞬间,云沉岫简直恨透了解离之!
他简直恨不得那时解离之立刻死在日游神的祭刀下,也省得他这样伤他的心!!
解离之嘶声道,“我被您带回离恨天,她怀着孩子,就在下面等着,盼着我回来,山野漫漫,萋萋荒草,她在下面等到紫藤花都败了……!”
“你是不是还要剖开她的肚皮,挖出她的心肠,告诉我全是黑的,只有您是白的,是好的,是高高在上的天人,是无上的仙尊我们凡人,我们这些天生短寿的凡人,一个铜钱买一枚山楂,一张兽皮换三碗白饭,过一天盼着一天的凡夫俗子,都是随意被践踏的蝼蚁!我们的真情都下贱,我们的心肠都卑鄙……只有您是天上的月亮,山上的白雪,我们就是雪下的烂泥,污浊的虫子,我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是!!!”
云沉岫心火沸腾,气得发抖,他强行压下沸反盈天的火气,告诫自己解离之只是被影响了,月城离酆都不远,四处都是影响人神志的瘴气和鬼气,他说这话,是生了心魔,未必出自真心可就是如此安慰,云沉岫的牙齿也近乎咬碎:“解离之!你真是中了她的蛊!”
“中蛊?啊……不是中蛊,那是我骗您的……”少年偏偏头,竟是笑了,他哈哈大笑,笑得满眼都是荒唐泪,随后面容一肃,冷冷道:“我也许不知道自己何时生了病,但我一定知道自己何时上了心。”
那一刻,云沉岫感觉一种极其冰冷的寒意在心头凝结,一寸一寸。
原来冰冻三尺,也只需此一刻之寒。
可解离之还是不肯罢休!
他望着云沉岫,发着抖,他仿佛知道云沉岫是爱他的,他又无师自通般知道怎样扎人最痛最彻骨,他要云沉岫痛苦,他要云沉岫也同他这般痛不欲生!!
他颤抖着嘴唇,满眼恨意,说:“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心甘情愿的爱重她,喜欢她,我会守着她的坟,长长久久地与她在一起,她不需要欺我,哄我,骗我,我也喜欢她,永永远远地喜欢她!”
他的声音已经哑了,可是他又那样坚定,就好似山崩地裂,石烂海枯,也无法使他有哪怕半分的动摇。
又下雪了,天上的太阳隐没了最后一丝光,阴沉的黑雾缠绕了天空,这一刻,天地间的鬼气和瘴气都退散了,无穷无尽的灵气铺开了盛大的,辉煌的,充斥着寒意的冰雪。
“……”
解离之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云沉岫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
他像一尊无喜无悲的俊美石像,只望着解离之,眼神陷入了一种冰冷的平静。
云沉岫知晓解离之并不曾与他真正定情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他未曾在意过,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来。
他与解离之之间用以维系关系的,从来也都不是解离之对他的感情。
一开始是口封立下的天道契约,后来是神交定下的情契,而解离之从来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解离之……
弱小。
解离之说完,却并不快活,他只觉得一阵无法言说的痛楚与麻木。
就是杀了云沉岫,小玉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不会再回来了……
又或者,他又开始后悔,师尊到底是他的师尊,无关他是谁,他总归抚养了他三年,他不该……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解离之这样浑浑噩噩地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些没有意义的蠢事……是啊,他在做什么呢,在他们,在他和小玉大喜的日子,和杀了她的凶手歇斯底里的拉拉扯扯,浪费时间……
她等着他给她立碑呢!
他摇摇晃晃地抱起地上裂开的一块石头,看着云沉岫,缓缓地后退了好几步,他像个不大清醒的病人,肆无忌惮地发完狂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此人的可怕来,就像一只恐惧豺狼的小鹿,拉远距离后,就转身踉跄地跑走了。
云沉岫站在原地,他好像在沉思,并没有立刻追上来。
解离之一路奔跑,他没再回头看云沉岫,他的眼里,仙人啊,长生啊,那些事倏忽间就变成了无足轻重的灰色,离他远去了,他的心里只装着一块破烂的石碑,上面刻着他的妻子和孩子的名字。它们长长久久地留在了那里。再也不会离开。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小玉的坟前。
把一块一半的碑石立在了那里。
他本想刻“解岁闲之妻”,但是顿了顿,滚烫的眼泪又掉下来,一滴两滴,轻轻落在了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