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从前并不愿霹雳为人知?”

“我听说了庆州城一役经过,大王手下大抵已经造出类似霹雳的火药,迟早要配出理想配方。趁他们尚未摸索出究竟,我那配方还有价值。你献配方助大王更快夺取天下,如此,不管在朝廷或后宅,谁敢小觑你?”

“阿姐,霹雳是你心血,该你出头领功。”

“世人晓得我造出霹雳便行了,由你出头献方子,更有大用。”孟胜男正色道:“六郎,你救过我性命,我也信你为人。你处事正大,在大王跟前说得上话,若得霹雳巩固地位,长留他左右,必能辅佐他成为明主。”

孟胜男审视自己搁在腿上的手,那双手朝上,空空如也,她却像见着什么可怕物事似地瞅着。片时她细声道:“那么霹雳不止能杀人,还能救人,也算弥补我造出它引出的杀孽。”

裴花朝正摇摆不定,白禹登门造访。她自觉身份暧昧麻烦,因此棋艺竞技后,未再与白禹往来,谁承想白禹自行由碧波村那儿打听她落脚县城,只是顾虑她或许不欲人打扰,先前不曾现身拜访。

这几日情势非常,他很快询问她将来打算。

“能躲便躲。”裴花朝含糊道,女子心事毕竟不好轻易告人。

“……躲不过呢?你愿意回到大王身边?”

裴花朝微怔,白禹辞色温文,但方才提到“大王”两字,语气似乎含露……厌恶?

白禹道:“东阳老夫人召了几位高门千金进府,打算撮合她们和大王。”

裴花朝看住白禹,他这话把她最忧虑的现实戳到眼前。

白禹道:“那些千金或出身大族,自前朝便颇有根基,或者父兄军功赫赫,大王也要另眼相看。将来大王三宫六院,你在其中缺乏娘家倚仗,前路艰辛。”

盛夏暑中,裴花朝蓦然肌骨微凉。

白禹又道:“老师待我不薄,我不忍见你掉火坑。”

“多谢白津丞好意,”裴花朝道:“我暂且出城避风头。”

“如今不好出城,城门守卫人手一幅你的图像,对出城者不论男女皆严格辨认。”

“这……”

“我听到风声,下回城内查缉要更严。”

裴花朝拧眉,若是出不了城,又躲不开禁军,那可不妙。

“我有一计,利用灯下黑藏身:你随我躲进驿馆,禁军在民间找人,怎么都想不到你人在官舍中。翌日我动身回宝胜,悄悄挟带你出城。”他干咳清清喉咙,“你若愿意,不妨与我同行回宝胜。”

“这不成,万一事发,要连累白津丞。”

白禹道:“你放心,大王一心寻你,不会留心民间婚娶。万一事发,他需要我治水,不会轻易动我。不过现今驿馆门禁加倍森严,不能像上回说进就进,必须另找名目让你混入。”

他说到这里,白皙耳根隐现一抹红,欲语还休。

静默半晌,他又轻咳一声,道:“委屈小师妹,假作与我成亲,以我新妇身份进入驿馆。”

“……成亲?”裴花朝好一会儿方才回神。

“是,”白禹目光偏到她身旁,“我大小是个官,还有王府亲赐超等待遇,亲自带你以官眷身份出入驿馆或县城,门卫不会起疑太过盘查。”

裴花朝反覆思量,要脱身出城,白禹此计确实最稳妥,又经他再三劝说风险不大,双方便拿定主意。

这几天她等待白禹“迎娶”,只是不知怎地,偶尔生出错觉,彷佛有视线钉在自己身上。

她数次四下查看,屋外并无异常。

定是这些天禁军雷厉风行找人,自己草木皆兵,疑心生暗鬼了,她这般忖道。倘若东阳擎海晓得自己下落,早来捉人回府了。

她潜沉心绪,等到这日行“婚礼”。与孟胜男及毛妪告别后,她覆上盖头,在侍娘搀扶下坐进牛车,白禹在前头领路,接她进驿馆。

牛车缓慢行进,走了一程,前方响来人声。

“小人三五,中赤荣华,闻君成礼,故来障车。1”

这是路人见成亲队伍,上前拦路,口念吉语,索要酒食银钱。

裴花朝记起上回她嫁至崔家,当地人大抵畏惧她是东阳擎海的人,无人敢拦,这回倒碰上了。转念她啼笑皆非自己两次着嫁衣裳,无一回真正成亲。

路人笑闹嚷嚷一阵,索要满足散了去,迎亲队伍再度前行,终于抵达驿馆。侍娘扶着裴花朝直入内室,省略转毡2等惯常礼数。

为是婚礼无非幌子,礼数不全反倒省事,合了裴花朝心意。

她教侍娘扶到床沿坐下,那侍娘恭声道:“新妇子稍待,新郎便来。”

“嗯。”裴花朝松了口气,想着总算混进驿馆,自己暂且无忧了。

不多时,一阵靴声踱进房内。待来人走到近处,裴花朝抬手掀起盖头,笑脸相迎:“白津丞,多谢你相助……”

她昂起螓首,眼底收入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窄身锦绣胡服,体魄雄伟,古铜肤色,相貌颇为俊朗,一双利眼精光强悍,威严中透着几分不羁匪气。

裴花朝如遭当头一棒,难得脑中空白了。

来人竟是东阳擎海。

九一:你想去哪儿?你能去哪儿?

东阳擎海本就魁梧,裴花朝坐在床沿矮他一截,如此望出去,视野排山倒海都是他。

猝不及防照面,近身见着思念许久的人,裴花朝眼圈儿一红,心神激荡,辨不出酸甜苦辣。转念回神,那汉子以及与之相遇的后果是自己要过清净日子而不能不回避的,她蓦地如两军阵前相逢,寒毛直竖,臂上起粟。

她由床沿跳了起来,要从他身旁溜逃。

东阳擎海猿臂一捞,轻而易举将她揽至怀中,从她身后抱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