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漪问郑婶儿,“还是说,他冒名顶替刘其名的事根本就是你们一力促成,是你们卖子求财,亲手送郑五儿去做这个替死鬼?”

郑婶儿的眼底骤然掀起惊惧和不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妙漪用力地拽着她,平静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偏执和疯狂,“刘家给了你们什么好处?郑五儿的一条性命到底值多少银子?”

凌长风站在一旁,早已被苏妙漪的一句句问话震得满脸愕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苏妙漪死死盯着心虚到不敢直视她双眼的郑婶儿,昨日在公堂上的那股晕眩感又冲了上来。

她并非是情绪失控胡乱逼问,而是所有见过的、听过的线索都在这一刻串联成了最恐怖的一种可能

「我最近听说了一种无本生财的买卖,正打算试一试。」

「这生意我们村子里,家家都有人在做。」

两个月前在知微堂外,郑五儿亲口对她说的话;

方才走进贱民巷时,那些搬空的屋舍外头挂着的白灯笼;

还有郑家夫妇方才争执时无意提及的“死鬼儿子”他们分明都知道郑五儿的死讯,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甚至欠了一屁股债的赌鬼爹竟还有钱继续出入赌坊……

想到郑五儿在临刑前听到“杖杀”处决的反应,苏妙漪扼着郑婶儿的动作愈发用力,咬牙切齿地。

“你们骗了他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告诉他,只要替人挨顿板子便能有泼天富贵,便能把家里的债都还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去送死的……”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苏妙漪的手不自觉一松,回头就见郑五儿那个赌鬼爹竟是去而复返,一脚将自家门踹开,身后还跟着一群贱民巷的村民,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拿着菜刀,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凌长风回过神,立刻上前挡在苏妙漪身前,“你们想干什么?”

“我就说怎么看你那么眼熟……”

郑老爹的目光越过凌长风,落在苏妙漪身上,既贪婪又阴冷,“你不就是那个什么知微堂的苏娘子,是把我家小五从城里赶出来的黑心东家吗?”

苏妙漪缓缓站起身,对上郑老爹的视线,冷笑一声,“我的心是黑的,那你又是什么?”

她唇角微动,一字一句道,“狼心狗肺,牲畜不如的东西。”

此话一出,郑老爹霎时凶相毕露,转头冲身后的村民们呼喝道,“别小瞧了这黄毛丫头,她就是个口无遮拦、妖言惑众的,今日若放了她出去,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语毕,那群村民们的眼底不约而同闪过一丝寒意,纷纷举起手中的利器,朝苏妙漪和凌长风围了过来。

凌长风脸色难看,后退两步,握住苏妙漪的手腕,与她相视一眼,“……跑!”

二人朝院子外冲去,凌长风动作敏捷地躲过了朝他脸上招呼过来的锄头,拳打脚踢地从村民中杀出了一条生路,带着苏妙漪夺门而去。

二人飞快地跑进方才来时的巷子里,郑老爹带着一群村民穷追不舍,甚至还兵分两路,一拨在后面追,一拨绕到了巷子尽头堵截。

前后夹击,凌长风和苏妙漪只能没头没脑地冲进巷子中间的一条岔路。

可没想到这岔路越来越逼仄,尽头竟还是一堵高墙!

听着后头的追赶上逐渐逼近,二人皆是变了脸色。就在这时,他们身侧的一道门忽然被从内推开,一只手掌飞快地探了出来,一把扯住了苏妙漪的袖袍……

郑老爹领着一群人乌泱泱地冲进岔路口时,巷子里除了乱七八糟堆满的杂物,已经空无一人,围墙上还有一两个明显踩踏的脚印。

“这都能让他们跑了?!”

郑老爹阴沉着脸,恨恨道。

后头的村民也探出头张望了一番,抱怨道,“就你们家郑五儿事多!活着的时候比别人能折腾,死了也不消停,竟还把城里人引到咱们这儿来!现在怎么办?”

郑老爹不耐道,“怕什么?她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们不动手,有的是人教训她……”

一行人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巷道尽头的陋室里,一瘦小的少年趴在门上观察着,半晌才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站在阴影中的苏妙漪和凌长风,“没事了,他们走了……”

苏妙漪低身走了出来,目光在少年身上落定,只觉得他有些眼熟,“你是……”

“苏老板,我叫雀奴,以前跟着五哥给知微堂搜集过市井消息。”

“原来如此。”

苏妙漪眉头微松。

雀奴望向苏妙漪,欲言又止,“苏老板,你今日来贱民巷,是因为五哥吗?”

苏妙漪仿佛看到了希望,眼底乍然泛起一丝光亮,“你一定什么都知道,对不对?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郑五儿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雀奴面露难色,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心一横,将自己知道的实情全盘吐露。

一如苏妙漪的猜测,果然,整个永福坊从几年前就开始盛行替人顶罪的“生意”。城东的高门大户若是有人犯了事,在府衙那边又打点不过去的,便干脆来他们这儿挑个人替自己受罚,挑中的人就被称作“白鸭”。

“其实最早的时候,白鸭不过是替人蹲几天大牢,挨几十个板子……可从今年开始,秋后处决的犯人竟也闻风来我们这儿买白鸭……”

凌长风仍是不敢相信,“那可是死罪!”

雀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寻常挨顿板子,便能有十两银子。若是替死,买鸭钱就足足翻了十倍,有一百两!一百两,足以让全家人离开这条贱民巷了……一人死,换全家活,这在我们贱民巷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凌长风眉头紧皱,“那些替死的人都是自愿的?”

“不仅自愿,甚至家家户户还要争抢。后来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让没选上的不要闹事,大家商议决定抽签。抽到的这户人家才有资格进献白鸭,然后再由他们自行决定,家里的哪个人出来充当白鸭……”

苏妙漪沉默良久,才问道,“那郑五儿呢?”

提起郑五儿,雀奴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神色也变得有些痛苦,他不解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城里人来买白鸭的时候,我们是不能在场的。我只知道大人们出来的时候,都在恭喜五哥他们家。后来还是五哥告诉我,他爹让他替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顶罪,只要挨些板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