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瀚麟惨叫一声,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烛芯忽然爆开,发出“哔??”一声,烛焰陡然一跳,然后熄灭了。

几乎是同时,头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渐渐汇聚成笑声的海浪。

原本漆黑一片的平阴,慢慢亮起来,发出青白的,鬼火一般的光。

别看,别看,程瀚麟使劲闭上眼睛,低下头,可是却没有丝毫用处。

他的脖颈后仿佛拴着一根绳子,有只看不见的手将绳子缓缓提起。

鬼火般的青光洒落下来,清楚地照出房梁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女子,悬在房梁上,微微低着头,深色的衣裳与黑暗融为一体,看起来只有一张脸和一双脚漂浮在空中。

那张脸苍白,发青,原本秀丽灵动的眼睛眼下毫无生机,直勾勾地瞪视着前方。

程瀚麟一眼认出了这张脸的主人,是沈夫人。

他张开嘴,想要惨叫,可喉咙却似被什么扼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头脑中好像有一根弦绷断了,程瀚麟两眼翻白,软软地倒了下去。

……

海潮一行三人,连同苏家几十个奴仆,几乎将苏府翻了个底朝天,直到过了子时,他们才在正院上着锁、贴着封条和符咒的主人卧房里,找到了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程瀚麟。

除了程瀚麟之外,房梁上还吊着一个人。

苏廷远惊呼了一声便扑倒在那人脚下:“阿青!阿青!”

不久前还有血有肉的沈夫人,眼下已成了一具枯骨。

海潮顾不上沈夫人的骸骨和恸哭不止的苏廷远,先扶起程瀚麟,探了他的鼻息,发现还有气,方才松了一口气,向陆琬璎道:“师姊――”

陆琬璎会意,驾轻就熟地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药瓶,迅速倒出五六粒,一股脑地塞进程瀚麟口中,又让海潮将他平放于地上,切了他的脉象,道:“受了惊吓晕过去了,应当无碍。”

说着利索地解开针囊,取出金针,扎进程瀚麟头上几处大穴中。她的手法干脆利落,驾轻就熟,与第一回扎针不可同日而语,显然去建业的一路上没有少拿程瀚麟练手。

约莫半刻钟后,程瀚麟发出一声抽噎,睁开双眼。

刚清醒过来,他的目光有些涣散,随即慢慢聚拢,投向房梁。

接着他发出一声有如公鸡啼鸣般嘹亮的惨叫,一把抓住陆娘子的衣袖:“陆陆陆师妹,有鬼,有鬼!有鬼啊啊啊――”

海潮本想问问他有没有事,听见他中气十足的惨叫,便知无需多问。

“昨晚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程瀚麟仍旧心有余悸,有些喘不上气,磕磕巴巴地将昨夜的遭遇说了一遍。

“你看见夫人上吊?” 海潮抬头望了眼骸骨。

程瀚麟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立即像被烫了似的,打了个哆嗦:“我看见夫人的时候,她已经悬在梁上了,不过并不是骸骨,还有血肉……”

“程师兄可看清那人面容?”梁夜问。

程瀚麟点点头:“我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夫人的脸,绝不会错。”

梁夜颔首:“此地阴气重,程师兄若觉不适,可去厢房歇息。”

程瀚麟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受宠若惊:“多谢师弟关心,愚兄无碍,愚兄身上贴了壮.阳符……”

不等他掀开衣襟展示胸前的壮阳符,梁夜果决地转过身,与海潮一起仔细打量房梁上的骸骨。

骸骨悬在正对门口的房梁上,面向房门,黑洞洞的眼窝仿佛在觑瞧来人。原本如浓云般堆叠的乌发成了散丝,落了一地。活人的衣裳披在骨架上,显得空落落的。

和李管事一样,这具骸骨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丁点血肉,但她并未像李管事那样支离散落,骨节之间用暗褐色的细丝连缀起来,维持着人形。

夜风从半开的门扇中吹进来,骸骨犹如风铃般摇动撞击,发出“喀拉拉”的轻响,不再像人,倒像一件精美的饰物。

海潮凑近了些:“这是什么线?”

梁夜指了指骸骨下方。

海潮这才发现,骸骨脚下摆着张琴案,案上一张素琴,正是原先挂在西厢墙壁上,那张仿造的“漱玉”琴,只不过七根琴弦不见了踪影。

她抬头看看骸骨之间的细丝,忽然明白过来,后背上一阵阵发寒,原来有人用染血的琴弦,把这些骨头穿在了一起。

程瀚麟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对陆琬璎道:“陆师妹,可否搀扶我一下,我想去看看那张琴。”

陆琬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托着他的胳膊,扶他走到琴旁。

海潮这才想起程瀚麟从未进过西厢房,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张假“漱玉”。

她走到程瀚麟身旁,低声道:“仿得不错吧?看起来挺旧。”

程瀚麟皱着眉头,摸摸下巴,眼中露出困惑,撩起衣袖,微阖眼帘,将手放在琴身上,轻轻抚摩。

片刻后,他收回手,眼中疑惑更甚,嘟囔道:“真古怪……”

“怎么了?”梁夜问。

程瀚麟低声道:“这张琴,摸着像是真的,至少是真的古物,而且颇有灵气,应当曾为名家所有。”

梁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廷远跪在地上,哭了一会儿,将涕泪拭了拭,缓缓站起身,满脸绝望:“阿青,你就这么走了,叫我如何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