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夜不置一词,只是颔首:“先进去看看尸首。”

不等管事说什么,围观的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道,海潮和梁夜走进院中,这两日桂花落了一些,桂花香中又夹杂了一些劣酒般糜烂发酵的气味,越发浓郁腻人。

虽是大白天,杂草丛生、浓荫蔽日的院子依旧显得潮湿阴冷。

唯有那屋子格外鲜焕,粉壁屋瓦簇新,窗棂鲜红似血,在树木的浓荫下,仿佛自内而外发着光。

管事打开门,便有一股血腥气飘来。

他站在屋槛外,没敢往里看,只道:“两位请进吧,莫要吓到。”

海潮心里有准备,但见到两人的死状,她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仿佛连骨髓都凉透了。

连梁夜都有刹那间的失神。

海潮总算明白奴仆口中的“与李管事一样又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与化为白骨的李管事不同,妖宅并未将老马夫和浣月吃干净。

老马夫的遗骸靠在墙根,双目紧闭,脏污的面容平静,仿佛一辈子的苦吃完了,终于在黑沉静谧的死亡中喘口气。

然而脖颈以下,却是血肉销尽,只余一具光秃秃的完整骨架,与宁静的面容放在一处,越发叫人毛骨悚然。

浣月的尸首却只能以惨烈来形容。

海潮第一眼几乎没认出她来,待看清楚,忍不住捂住了嘴。

浣月简直成了一个血人,整张脸都是血,看不清面容,白色中衣盖在身上,腹部奇怪地塌陷下去,洇出一大滩血迹,像是一朵巨大的枯萎的花。

原本漂亮的杏眼微微凸了出来,浑浊涣散的眼珠瞪着房梁,嘴微张着,仿佛想找个人问问,为何自己会落到这个境地。

“她的脸……”海潮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夫人房中墙壁上那张巨大的血脸浮现在海潮脑海中。

原来竟是应在了这里。

梁夜又小心地掀开那件染血的中衣,方才发现浣月失去的不止是脸皮,血肉模糊的地方一直延伸至胸口。

她看了一眼尸身腹部,又立即盖上,对海潮道:“她死状极惨,若是难受就别看了。”

海潮克制住转身就跑的冲动,逼自己看着浣月的尸首,咬了咬牙道:“我没事。”

梁夜点点头,重又将遮盖尸身的中衣揭开。

海潮忍不住捂住嘴。

只见尸身肚腹深深凹陷,血肉模糊,内脏已被“吃”空了。

整具尸身彻底暴露在眼前,就像是被某种巨兽啃食到一半,又囫囵吐了出来。

“还好么?”梁夜转头看她,目光中流露出关切。

“撑得住。”海潮道。

梁夜“嗯”了一声,蹲下身,开始仔细勘验浣月的尸体。

海潮一边帮他翻动浣月的尸身,一边思索。

这妖宅吃牲口、吃李管事,都吃得干干净净,只剩骨头,为什么这次的两人却都只吃了一半?

“难道这宅子的胃口是一定的,一次只吃得下一个人?”她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梁夜沉吟道:“亦有可能。”

他轻轻拿起浣月的手,海潮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只见她指尖血肉模糊,十个指甲都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男子粗嘎的声音:“让开让开!官差办案,闲杂人等离远些,都散了!都散了!”

“官差到了。”梁夜重又将那件染血的中衣盖住浣月的尸身,直起身,从袖中取出素怕给海潮拭手。

海潮刚接过帕子,只听“砰”一声,门被人推开,上回见过的庾县尉,带着仵作冯十四并两个随从大步走进来。

一日不见,庾县尉憔悴了不少,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唇髭也没顾上修剪,双颊凹陷下去,一张脸越发棱角分明,宛如刀削斧凿。

他往屋子里扫了一眼,脸上闪过惊骇,随即沉下脸来。

其他人却没有他那样的好城府,一个魁梧如铁塔的皂吏忍不住啐了一口,骂了句脏话:“这鬼地方,真邪门!”

仵作冯十四“嘶”了一声:“这回怎么还留个头,倒省了认尸的功夫。”

又看向中衣遮着的浣月尸身:“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庾县尉道:“少碎嘴,干活。”

冯十四放下箧笥,蹲下身,开始勘验尸首,庾县尉这才转过身,打量着海潮和梁夜道:“庾某就想着,两位是不是又在,果不其然。这屋子里的东西,你们没乱碰吧?”

海潮道:“我们知道规矩。”

庾县尉轻嗤了一声:“两位这么勤快,想必是查出什么眉目了?”

海潮听他一来就夹枪带棒的,也没好气道:“急什么,我们答应庾少府,五天内查出来,当然会做到。倒是庾少府,说好的把芜州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秦医女找出来,人呢?”

庾县尉一噎,随即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道姑!庾某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会食言。”

“就怕庾少府贵人事多,不知什么时候才轮到咱们的差事。”海潮道。

庾县尉冷笑了一声:“庾某这么忙还不是拜两位所赐,两位高人看来是带点煞,走到哪儿不是死人就是失踪,庾某就这点人手,不够跟着你们满城乱转的。”

梁夜淡淡道:“庾少府何意,贫道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