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琢磨不透,”海潮道,“凭那人的功夫和狠劲,要是趁我没清醒……”
她用手在喉咙上比划了一下:“一刀割了我喉咙,那你们一个也逃不掉。而且我总觉着,他第一击,并没下狠手。”
“话虽如此,望小娘子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程瀚麟道。
“那是当然,”海潮道,“昨晚他有心算我无心,下回可没那么容易了。再说他受了伤,只要他还在苏家,就能把他找出来。只可惜昨晚没把他逮住。说不定那人就是杀死吴媚卿的凶手呢!”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陆琬璎:“对了陆姊姊,昨晚看你心神不定,可是查到什么事?”
陆琬璎秀眉微蹙,神色凝重:“昨日我按梁公子的吩咐,以替沈夫人诊脉为由,仔细看了她的两只手,左手比右手大一些,左手指腹有茧……”
海潮吃了一惊:“那不是和风来娘子一样?”
“噢!”她蓦地明白过来,看向梁夜:“所以那天你给他们看手相……”
梁夜点点头。
海潮知道错怪了他,一时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大面上倒也没冤枉他,握着嘴咳嗽了两声,便囫囵过去了。
“风来姑娘?”程瀚麟好奇道,“是谁啊?”
“眠云阁的乐伎,擅弹琵琶。”梁夜答。
程瀚麟有些惊讶:“这么说苏家夫人也弹琵琶?”
“会弹琵琶有什么奇怪?”海潮不解,“她不是还会弹琴么?苏廷远还送了她一张琴当作定情信物呢。”
程瀚麟解释道:“海潮妹妹有所不知,琴与琵琶不同,有雅俗之分,夫人出身官宦之家,虽是沈氏旁枝,也算世家之女,这等人家的女儿,偶尔拨弹几下玩玩是有的,但练得指掌都变了形,非从小开始日日勤练,耗数年之功不可。故此工于琵琶者,多半是教坊、乐工之流,或是……”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或是妾室美婢之类。”
陆琬璎点点头惆怅道:“幼时家中有阿姨(1)擅弹琵琶,有一回见我好奇,教我拨了几下,母亲知道后勃然大怒。”
她说着说着眼眶红起来:“那阿姨美如画中之人,又爱笑,那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海潮知道她所说的“母亲”是继母:“是你后娘拿你作筏子,肯定早就想赶人走了。陆姊姊别怪自己。”
“究竟是因我而起,我却连一句话也不敢替她说……”陆琬璎低下头。
海潮只能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沈夫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对手呢?”程瀚麟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不应该呐……”
“因为她并非沈氏女,”梁夜道,“若我猜得不错,她的的出身应当与风来差不多。”
三人都吃了一惊。
“子明的意思是,沈夫人是……”
“风尘女子。”
半晌,程瀚麟喃喃道:“难怪,难怪……我总觉沈夫人的神情举止,有些不谐之处……”
他是商贾,虽说被父亲逼着读书考科举,但毕竟从小到大见的人多且杂,眼力比一般人强些。
“子明是何时开始怀疑的?”程瀚麟问,“总不会第一眼见到夫人就起疑了吧?”
“起初是因为那张漱玉琴。”
“琴怎么了?”海潮疑惑道。
当时是她和梁夜一起去厢房见夫人,看见挂在壁上的那张琴,她只记得李管事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却想不起来那些话有什么不对劲。
“伶官式琴不算常见,当时我提了一句,李管事不假思索便去问浣月,浣月虽形容畏怯,但对答时毫不迟疑,后来我便留心看了看她的手,左手拇指有琴茧,可见不但懂琴,还下过苦功。
“而一个小官宦家的婢女,童稚之年又随主人寄人篱下,即便随主人学会了,也绝无闲情苦练技艺。浣月是沈夫人陪嫁婢女,她身份可疑,沈夫人的身份自然也可疑。”
他顿了顿:“此外,据李管事所言,漱玉琴是苏廷远与妻子的定情信物。”
“这又有哪里不对?”海潮问。
“有三点不妥,”梁夜道,“其一,私相授受。沈氏是世家,即便是旁枝,沈夫人也是世家女,且还寄人篱下,处境尴尬,即便苏廷远不拘礼节,又情难自已,非要送些什么,也绝不该大张旗鼓送一张琴。其二,此琴价值不菲,对沈夫人出身而言,亦过于招摇,如此一掷万金的手笔,倒像是……”
程瀚麟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梁夜点点头:“其三,此琴是前朝名伎之物,当作与未过门妻子的定情之物,殊为不妥。苏廷远八面玲珑,不会连这道理都不懂。”
“所以夫人并非名门庶支,而是出身风尘,所以苏廷远以名琴博美人一笑,相处中又不自觉带出轻浮态度,并不在意她名节,”程瀚麟不由感叹:“子明真是明察秋毫,见微知著,从一张琴、几句话,便能看出端倪,愚兄……”
海潮赶紧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还有呢?”
“关于琴,另有一事,”梁夜接着说,“经陆娘子询问得知,此琴是某苏姓商贾十年前购得,他与沈夫人相识是在数年后,而李管事却说当年苏廷远为了这件定情信物,亲自登门求主人割爱,两者自相矛盾。
“但以常理论之,说谎之人极少编造子虚乌有的细枝末节,故我以为,登门求琴,却有其事。”
他蹙了蹙眉:“我另有一个猜测。琴名漱玉,而苏家娘子闺名中亦有一个‘玉’字,若非纯粹巧合,或许,苏娘子才是此琴旧主。”
海潮目瞪口呆:“你是说,苏廷远花了一大堆钱,千辛万苦求着旧主人,把琴买来送给妹妹,然后又把妹妹的琴拿去送给别人?”
梁夜摇摇头:“买琴之人未必是苏廷远。琴肆主人只说是苏姓商贾,并未指明是父还是子,十年前老家主还在世,五千贯不是小数,苏廷远未必有那么大财权,老家主却可以。”
程瀚麟以拳击掌:“如此就说得通了。商贾之家,本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是好东西,管他是从哪里来的,旧主是王侯还是贼匪。”
他搔了搔头:“家父就是如此。”
梁夜看了眼海潮:“自然,这只是猜测,未必为真。”
海潮莫名觉着他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