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一眼便认出这是梅花――梁夜曾经折下一枝白梅附在信中寄给她。
原来长在枝头,不曾枯萎的梅花是这么漂亮,她脱口而出:“好漂亮的花。”
冯宦官道:“先皇后爱梅,圣人亲自从万梅园中选了一本最美的移栽到这院中,公主若是喜欢,一会儿折几支回去。”
海潮瞥了眼梁夜,摇摇头:“不用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梅花。”
冯宦官不明就里地打起门帘,请两人进屋。
屋子不大,乍一看像女子的闺房,镜台、画案、几榻、屏风一应俱全,都不是寻常之物。
靠墙摆着张精雕细刻的檀木床,红绡帷幔低垂,隐隐可以看见里面有个人影仰面躺着,身上盖着锦被。
海潮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不禁唬了一跳。
随即她发现那人影一动不动,似乎对他们的到来一无所觉,心下又纳闷起来。
她压低声音问冯宦官:“你要带我们看的东西在哪里?”
冯宦官叹了口气,将帐幔撩起,挂在金帐钩上,床上的“人”也露出了真容。
海潮“呀”地惊呼出声,只见那盖着被子好端端躺在床上的不是人,却是一尊玉雕的美人像。
“别怕。”梁夜轻而自然地笼住她肩头。
“我没怕。”海潮嘟哝了一句,定睛看那玉雕的美人。
那美人大小和真人一般无二,脸庞和身躯都刻画得巧夺天工,最?}人的是随意铺散在枕上的满头青丝,一看便是用真人的头发做成的。
它就这样阖着眼皮静静躺着,让人疑心它真的会呼吸,且随时会醒来――如果它露在被子外的头脸、肩颈不是布满裂纹的话。
整座玉像似乎是被人砸碎了再粘合起来,裂痕中是深褐色的大漆痕迹,乍一看仿佛干涸的血迹。
加上那双十分相似的眉眼,海潮立即想起了那满身割痕、躺在血泊里的贵妃。
“冯公公,这是怎么回事?”海潮问。
“三年前,万昭仪砸碎了这尊先皇后雕像,不出一个月就死了,死状和今日的贵妃如出一辙。”
?[87]玉美人(五):“夜里必定与玉像同榻而眠”
那玉像越看越古怪,海潮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连忙移开视线,问冯宦官:“这玉像是哪里来的?”
冯宦官迟疑了一会儿,方才道:“十二年前先皇后驾鹤西游,圣人哀毁逾礼,总是不能释怀,便叫能工巧匠按照娘娘遗容雕了这尊与真人等身大小的玉像,以寄相思之情。”
海潮纳闷:“那万昭仪为什么要打碎玉像?”
冯宦官面露难色:“万昭仪,出事前还是万贵妃,气性有些大,入宫后又独得盛宠,不出两年就封了贵妃,难免有些骄纵……”
海潮仍是不解:“可是活人为什么要和个雕像争风吃醋?”
冯宦官眼神躲闪,赧然道:“圣人痛失爱侣,自从有了这尊玉像后,便将之置于寝殿中,日日与之相伴,即便召幸别的妃嫔,也是在配殿中。夜里必定与玉像同榻而眠……”
海潮听得毛骨悚然,这皇帝不是有病么!要真痴情就别和其他人睡啊,天天守着玉像过她还信他痴情了,前脚和别人睡了,后脚对着玉像扮深情,她是玉像也得作祟。
冯宦官大约见她脸色难看,描补道:“也是因为圣人对先皇后用情至深……不过万贵妃是不肯屈居人下的性子,圣人顾念元配,多年不肯立后,以至后位虚悬。万贵妃意在后位,不敢非议先皇后,便迁怒起这尊玉像……”
他顿了顿:“宫中又有人搬弄口舌,私下将这尊玉像偷偷称作‘玉皇后’,万贵妃更是视之为眼中钉,说它是假借先皇后仙容蛊惑天子的妖物。”
这万贵妃倒也不算太傻,还知道扯虎皮做大旗,但她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蹙眉道:“她明知阿耶着紧这玉像,怎么还敢把它打碎?不怕阿耶发火么?”
冯宦官:“公主说的不错,万贵妃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故意将那玉像砸碎。圣人平日不准妃嫔碰那玉像,连看都不让他们看。
“万贵妃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有别于一般妃嫔,有一日趁着圣人不在,便借着酒劲进了内殿,本来大约只是想看一眼,但宫人内侍如临大敌,极力阻拦,反倒将她惹恼了。
“她用马鞭抽了那些宫人侍从,闯进殿中,看见玉像,新仇加上旧恨,便提起鞭子抽了一下……
“听宫人说,这鞭子抽得不重,没想到原本盖着锦衾,好好躺在床中间的玉像,竟滚落下来……”
“就算滚下来,床那么矮,床边还有地衣,怎么会碎?”海潮纳闷道。
“怪就怪在这里,”冯宦官说,“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只听得‘哗啦’一声,玉像就碎成了许多瓣。也许因这玉像并非实心,是两片玉壳镶拼起来的,故此格外脆弱。”
海潮点点头:“原来是空心的,我就说呢,这么大块玉雕个人,要是整块的也太浪费了。”
冯宦官:“……”
梁夜轻咳了一声。
海潮道:“玉像打碎以后呢?阿耶发火了么?”
冯宦官点了点头:“圣人勃然大怒,让工匠把玉像碎片重新修补起来,又降旨将万贵妃贬为昭仪,令她禁足一个月,为先皇后抄经祈福。这还是念在万家三代功臣,才留了几分情面。”
顿了顿:“万昭仪打碎了雕像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从前张扬跋扈的人,变得疑神疑鬼,畏畏缩缩,总拉着宫人说那玉像有鬼,要找她索命。
“宫人们只当她一朝失势,有些疯癫了,谁知不到一个月,万贵妃真的死了,也和如今的宋贵妃一样,浑身裂纹似的血口子,就像碎了一样,只不过不是割喉死的……”
“那是怎么死的?”海潮问。
冯宦官:“是用衣带将自己活生生勒死的。”
“没有借助外物?”梁夜问。
冯宦官摇摇头,神色凝重。
人怎么能自己把自己勒死?海潮有些不寒而栗。
再看那玉像时,只觉又多了几分邪气,连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都仿佛透着股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