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贪图权势钱财的人,”海潮垂下眼帘,“杜刺史说他和那大官千金是真心的。”
阿谷:“那能越过你们从小到大的情分?”
“他只是报答我耶娘照顾他那几年……”海潮道。
阿谷嗤笑了一声:“谁报恩差点把自己命搭进去……”
海潮诧异地扬起眉:“什么把命搭进去?”
阿谷张了张嘴,露出慌张之色:“你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海潮越发疑惑。
阿谷面露难色:“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我答应他不告诉你的……”
海潮:“你不知道说一半留一半有多讨嫌?”
阿谷只得道:“那你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嗯嗯。”海潮不耐烦地答应着。
“你第一次采珠,他不肯陪你去,是我守船的,你记得么?”
海潮点点头,那是梁夜第一次和她吵架――其实也算不得吵架,她第一次下水采珠,理所当然地找最亲近的人守船,他却反对她采珠为生。
可她身无长技,想不出除了采珠还能做什么,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闹得不欢而散。
平常总是梁夜迁就她,但他那次怎么也不肯服软,海潮便去找了阿谷做她的守船人。
“当然记得。”她想起当初的事,仍旧有些低落,她和梁夜之间的不同,其实早已经刻在骨子里了,只是她那时还不明白而已。
“那日他其实还是去了,”阿谷道,“一个人驾了条船,离我们的大船远远的,直到你下水才靠过来,在小船上远远望着。”
海潮有些难以置信,凭她对梁夜的了解,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做这种事。
那时候他比现在更沉默寡言,更冷淡,即便受了她阿娘托孤照顾她,脸上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对她有多在意。
“那日你在海底出了点岔子,出水晚了,”阿谷皱着眉头回忆,“我往回收绳子的时候,不远处其实有条虎沙……”
海潮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天我在海底割伤了脚,虎沙闻到血腥味怎么没追过来?”
“因为梁夜割开自己手臂放血,把虎沙引过去了,”阿谷道,“把你拉上船时,你已经快冻僵了,躺在船板上什么也不知道,那小子还算命大,那条虎鲨不算很大,没能把船顶翻,不然他早死了。”
海潮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么做有多危险,这种情况,连如今的她也没有把握能活下来,别说梁夜这样从小体弱,在海上没什么经验的人。
他在割臂放血时,绝对已经作好了必死的准备。
“所以我怎么也想不通,”阿谷叹了口气,“不过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人是会变的,那小子现在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
余下的话海潮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海水上跳动的阳光格外刺眼,扎得她眼睛生疼。
……
这日海潮并未下海采珠,只打了几网鱼虾。
黄昏,两人把船泊在岸边,海潮分了两篓鲜鱼鲜虾,一路提着回家。
赤脚走在温暖粗粝的沙滩上,她远远看见梁夜坐在门前的小杌子上,正在补渔网。
夕阳把他镀成金色,晚风轻柔地吹拂着他的额发。
海潮有一瞬间的晃神,要是他没去州学,没去长安,他们一辈子就这样过,也挺好。
但她立即回过神来,她觉着挺好,可梁夜会满足么?他是光华耀眼的明珠,不可能一辈子埋在沙堆里。这样一个人,当真一辈子结渔网、打扫屋子、炊饭,连她自己也觉罪过。
她还离得很远,脚踩沙子的声音不可能传到梁夜耳朵里,但他仿佛有感应似的,忽然抬起头看见了她。
他放下手中的渔网,站起身快步走向她,接过她手中的竹篓,觑了她一眼:“累了吧?”
海潮点点头,并不说话。
回到屋子前,梁夜从鱼篓里挑出两条大的:“这两条煮了,剩下的一半腌鱼干,一半做鱼酢,下回从秘境出来就有腌鱼和鱼酢佐粥……”
话音未落,他手一顿,却是叫鱼背上的棘刺扎了一下手指,血珠冒了出来。
海潮看着这双修长白皙,玉雕一般的手,这样的手生来就应当是搦笔管、握印章的,不是干这些粗活的。
梁夜却不以为意,只是挤了一下伤口,便要拿刀剖鱼。
“我来吧。”海潮说着去夺他手上的刀。
梁夜却握着刀柄不松手,抬起眼看着她,蝶翼般的长睫轻轻颤动:“怎么了?”
海潮本来不打算说什么,但对着这双映着夕阳和流云的眼眸,忽然忍不住道:“那三年的事,你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梁夜眼中一片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是。”
海潮扯了扯嘴角:“你比我聪明,你推断推断,那封退婚书是真的还是假的?会不会有人冒你的名,写了一封假的退婚书寄给我?”
梁夜目光动了动,眉宇间露出些许痛苦之色。
“我知道了,”海潮笑了笑,“退婚书是真的吧?谁会特地写封假信,骗我一个贫家采珠女呢?”
她顿了顿:“退婚书是真的,那喜欢上大官千金,和她定亲呢?你觉得是真的么?”
她直视着梁夜的双眼,看着晚霞和流云在他清澈的眼睛里缓缓移动,不由自主地攥紧手,手心里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