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道:“阿罗从那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也不对,不如说她又变回从前那死气沉沉的样子。哎,我怎么说了那么多从前的事,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和我儿出事没什么关系。”
“未必无关,”梁夜道,“事关夏眠的身世,既然你以为是夏眠害死了令郎,与她有关的事我们知道得越多越好。”
这理由其实有些牵强,但女人却不疑有他,照单全收,似乎这些话已经在她肚子里憋了太久,只要寻着个开闸的理由,便像洪水似地泻了出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女人继续道,“今日祠庙里的事不是第一回了,十七年前也出过一回,就是阿罗闹着要跟野男人跑那阵子,祠庙里养着的神蚕忽然死了,村里人都说是因为夏罗要跟外人跑,得罪了马头娘娘,这才降下天罚。”
海潮想起那异常巨大的金蚕,便有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不能是它自己死的么?”
女人一脸惊讶:“说什么傻话!那是神蚕,能活几百年呢!我阿婆说她小时候那条神蚕就在了。”
这下轮到海潮震惊了,一条蚕长得那么大,还活几百年,那不是妖怪是什么!但她只是心里想想,当然不会说出来犯忌讳。
“神蚕死了会怎么样?天罚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蚕死了,没有蚕种,各家各户的蚕卵都孵不出来,这一年就没有收成了,”女人道,“这还不是最吓人的,马头娘娘发火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年里村子里会有很多灾祸,死好几个人,直到一年以后,新的神蚕诞下,灾厄才会过去。”
“十七年前死了很多人么?”海潮问。
女人点点头:“夏罗的耶娘就是那年死的,村里好几户人家都死了人,加起来有十来个,都是壮年人横死,最吓人的是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想想真是暗无天日。”
她眼中闪着恶意的光:“没想到刚太平十几年又要来一遍,上次的事情,村子里很多人还记得呢!不过这回我是不怕了,横竖我儿都已经死了,没什么好怕的。”
海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如何才能诞下新的神蚕?”梁夜问。
“神蚕一死,就要立刻在阴蚕祭上定下蚕花娘娘,蚕花娘娘要一个人住到桑林后面的山洞里,在里面住上一整年,不能见人,不能见光,也不能吃火炊煮过的东西,一直到来年春日带着新的神蚕出来……”
“那山洞里有什么?”海潮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没去过,那山洞是禁地,只有蚕花娘娘能进去,”女人道,“你们要想知道就得去问夏罗了,不过她肯不肯告诉你们就不好说了,那可是村子里的秘密。”
“上次的蚕花娘娘是她?”海潮愕然道。
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本来不是她的,抽签抽中的是夏纱,可那男人不是带她跑了么!只有当阿姊的替妹妹担着了。
“他们家那一支的血脉是从几百几千年前传下来的,一直没断,只有他们家从来只生女儿,一般是单传,夏罗他们有两姊妹已经算难得了,即使是傻的那个,血脉也是一样的。蚕花娘娘只有从他们家出。”
海潮蓦地明白过来,难怪早晨在祠庙中看见死蚕的时候,族长看起来那么害怕。
那蚕花娘娘听起来那么邪乎,又是不能见人又是不能见光的,指不定山洞里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族长经历过一次,自然不想让女儿再经历一次。
女人嗤笑了一声:“夏罗养着那野种也不是没好处,虽说蚕花娘娘是上天选的,但签是人抽的,动个手脚,让那野种替了自己女儿就行了,她打的一定就是这主意。”
顿了顿:“你们到明早看吧,今夜阴蚕祭选中的保准是那野种。”
海潮道:“当初夏纱不是跟人跑了么?怎么族长还会收养外甥女?”
女人轻嗤了一声:“跟着外面的男人跑的,几个有好下场?夏罗叫那男人的好皮相迷傻了,夏纱本来就是个傻的,跟着跑倒是不奇怪。外头的男人没长性,再美的人也会看腻,何况是个傻子!村里人都说那男的八成是腻了,这才把她母女扔了回来。”
“夏纱也回来了?”海潮问。
女人点点头:“有人说仿佛看见她了,但是还没说上话,她就转身往深山里跑了,村子里的人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大约是摔下山死了,或者就是叫野兽吃了,反正一个傻子在山里也活不下去。”
海潮:“她为什么要跑呢?”
“大概是没脸见阿姊,又怕挨耶娘打吧,”女人指指头,“她这里不好使,但不像那野种那样人事不晓,只是慢一点,笨一点,像个八九岁的孩子,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她顿了顿:“还有人说村口看见的根本不是人,说不定她早就死了。”
“何出此言?”梁夜忽然道。
女人:“看见她的人说她还是在村子里时的打扮,你想,她都跟着男人跑了好几年了,怎么还是从前的打扮呢?”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梁夜又问。
“十二、三年前吧……”
“你说族长收养夏眠招来灾厄,可有缘故?”
“我这么说当然不是胡乱攀咬,”女人道,“那野种一回村子几个月,就接二连三地死了好几个人,不是瘟神是什么?”
梁夜目光动了动:“死的都是些什么人?”
女人回忆了一下:“好几个都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有那时候的大觋,还有村子里的话事人,石家上一任族长……石、夏两家的族长轮流话事,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她满脸期待地看向梁夜和海潮:“我说我儿是被那野种害死的,村子里没人相信我,夏罗怕坏了她家的名声,硬说十七是自己不小心摔死的。你们相信我吧?”
梁夜微微颔首,用沉静如幽潭般的眼睛盯着她:“令郎之事的确有蹊跷。不过你一口咬定是夏眠害死他,是何缘故?”
女人似乎难以承受那种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忍不住觑了觑眼。
“莫非是令郎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不是!当然不是!”女人厉声反驳。
梁夜眼神瞬间变得温和:“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别见怪。”
他顿了顿:“令郎是何时开始与夏眠时常来往的?你可知他们在一起时都去哪些地方?做些什么?”
女人:“我从早到晚都在织里做工,要不就是伺候蚕,又不能盯着他们……”
说罢,她捂着嘴咳嗽几声,向海潮道:“阿妹,劳你给我倒碗水,说了这许多话,口都干了。”
海潮从陶水壶里倒了一碗水给她。
女人凑上去,一口气喝了好几口,用袖子抹抹嘴:“我挨了打,这会儿也累了,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