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三叔循着她目光望去,迟疑道:“小夜他要不要……”

三婶觑了眼阿谷,悄悄拉了拉罗三叔:“这是阿谷的接风酒,别多事。”

罗三叔把话咽了下去。

待村民们走远,海潮向海边望了一眼,只见梁夜仍然一动不动坐在原地,仿佛要坐到天荒地老。

她转身往屋里走去,正要推门,蓦地想起梁夜如今已经无家可归了。去州学以后,他家的屋子就空置了,有一年刮大风,把他家的房顶都刮走了,海潮干脆将他家的什物、细软都搬回了自己家,他偶尔回来就住她家,将就着对付几晚。

?D民本没有那么多讲究,知道他们自小定了亲,更没人说闲话。

可是如今……

海潮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向海边走去。

梁夜抬起头:“怎么不去睡会儿?”

海潮在他身边坐下:“你住哪儿?要不我跟罗三叔商量下,他家屋子多……”

她家是铁定不能住的了,不说她介不介意,梁夜已经和人家小娘子定了亲,住她家算什么?

“不必,”梁夜道,“我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便是。西洲之事未了,不知会不会有变故,还是不麻烦旁人了。”

海潮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行,我先回去了。”

“好。”

海潮站起身,却没有离去:“他们……他们不是对你有什么,只是有些替我抱不平,你别放心上……”

“我知道,”梁夜垂着眼帘道,随即抬头向她笑了笑,“回去睡一觉,夜里好好玩。”

“嗯,”海潮拍拍身上沙子,“我傍晚不在,屋子里有粟米、甘储和鱼酢,梁上吊着的竹篮里有野菜……我收东西的地方反正你都知道,饿了自己去弄吃的。”

梁夜点点头:“放心,回去吧。”

海潮摘下腰间采珠刀,搁在他身边:“刀留着,你防身。”

梁夜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仿佛有流云和海水缓缓流淌。

海潮心头微微一跳,忙道:“你别多想,你在秘境里毕竟帮了我……而且我们说好了要联手的,西洲的事没了结呢,可不能让你死了……”

梁夜微垂眼帘,长睫覆住了眸光,眼神便黯淡下来:“我会小心。”

海潮转过身,飞快地向自己家跑去。

屋子里仍然和她离开时没什么变化,杂七杂八的东西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连炉膛里都有些余温未散,可海潮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本没觉着自家房子小,在苏家住了几日高堂华屋,回来再一看,便显得局促逼仄了,屋顶也矮,梁上挂着的贝壳风铃,踮一踮脚就能够到。

还有那张床,是她十来岁时找邻村木匠打的,如今她个子见长,只能勉强把腿伸直,横里倒是够,可惜衣裳、杂物占了一半,只有半张床用来睡,夜里翻身时一个不小心就能从床上滚下来。

海潮把床上杂物往里侧推了推,往梆梆硬的床板上一躺,舒服地叹了口气――真是金窝银窝都不如她的狗窝。

一觉睡到日落,去罗三叔家吃了接风酒,到酒阑人散时分,月亮已经高高升起在海面上。

海潮喝多了酒,走得有些蹒跚:“我……我不是一碗倒,这下该信了吧?”

阿谷跟在后面走着,哭笑不得:“信信信,你不是一碗倒,是两碗倒。”

海潮走了两步,左腿忽然一软,阿谷忙上前扶住她。

海潮大怒:“谁,谁,是谁把海扔到我家门口?”

阿谷揉了揉额角,一手扶着她,一手去推门:“以后可不敢再让你喝第二碗,我快被我耶娘和三叔三婶骂死了。”

海潮一头栽倒在床上,脸埋在褥子里,踢了鞋:“小夜,阿夜,给我脱鞋,给我打洗脚水……”

阿谷叹了口气,给她盖上线毯,转身出了屋子。

海潮是被震天响的霹雳声惊醒的。

她敲了敲依旧昏昏沉沉的脑袋,听见雨点“劈里啪啦”打在房顶上,爆豆子一般响。

她猛然想起梁夜还在外头,酒立刻醒了一大半,腾地坐起身,翻身下床,光着脚跑到窗边,一推开窗,狂风卷着暴雨扑进屋子里,将她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紧接着一个闪电划过,映出漆黑翻腾的海水,隐约能看见离海不远处,一个白色的人影,抱膝坐在沙滩上。

平常看着挺聪明一个人,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海潮在心里骂着。

可她也知道,海边没有地方避雨,打雷时又不能躲在树下,梁夜就算有八条胳膊十条腿,也只能让大雨浇着。

她赶紧推上窗,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趿上木屐,胳膊下夹一把油伞,飞快地跑了出去。

出了门才觉着冷,海边夜里本来就冷,何况是这样狂风暴雨的天气。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到了近处方才看见梁夜抱着膝坐在沙滩上,整个人轻轻颤抖。

似是听见了脚步声,他回过头,蹙起眉:“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大风雨……”

海潮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这么大风雨,你是石头么?也不知道进屋躲躲!”

她一边说一边撑开油纸伞,不料伞面刚张开,一阵狂风刮来,差点把她连人带伞刮进海里,她连忙松手,伞立刻被风卷走,不一会儿就随着海浪飘远了。

海潮傻了眼,这是她家唯一一把伞,还是从县城里有名的伞铺买的,她轻易都不舍得用,这下却吹没了。

但眼下不是心疼伞的时候,她拉起梁夜:“先进屋。”

一碰到他的胳膊,她心里便是一惊,那简直不像胳膊,像一截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