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见那大礼就想笑。

我真是一点也没料错那傻子,连自己最宝贝的一张琴都留不住,叫这便宜阿兄拿去讨表.子欢心。

我实在忍不住,打听到她十五会去崇福寺烧香,抱着琴就去了庙里。

十年之后,我又见到了那傻子。

我已经料到她过得不好,可是她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呢?

她才三十不到,头上已经有了白发,额上和眼角都有了皱纹,脸是凹的,眼皮却是肿的,眼角耷拉着,眼珠子发黄,全没了神采。

我一拿出那张琴,她就开始哭。

我立刻知道我弄错了,全弄错了。

她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哭法,我不知见过多少次,世上的痴情女子遇上负心汉,哭起来全是那副傻样。

他们不是兄妹,不可能是兄妹。

那傻子比我想的还傻,还没用。

她还有脸哭。

我一看她这窝囊的样子就来气。

我想说你别要那种男人了,我想说你不如跟我走吧,我想说我在芜城买了座宅子,有很多屋子,尽够你住的,屋后还有个很大的园子,园子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子,里面可以全种上莲花,你当年想看的双色莲,我也能寻来。

可是我一张嘴,全不是那回事。

我笑着问她为什么哭,兄长娶妇不是好事么?

她哭了半日,总算止住了,用那双浑浊、泛黄、充血的眼睛望着我:“小娘子,他不是你良人,你还有大好年华,不该耗在他身上。”

我快被这傻子气笑了,对着一个抢她男人的表.子说这些,真把自己当菩萨了?

“苏娘子在婚事上很有心得么?那怎么留不住男人,被休弃回家,走投无路投靠兄长,如今倒管起兄长婚事来了。”

“知道的说是妹妹着紧兄长,不知道的谁不说一声管得宽?”

“你在夫家呆不住,如今又缠着兄长不让他娶妇,你是菟丝花没了男人不行,还是缠藤树见一个缠死一个?”

“你这样不知羞耻,对得起你泉下的阿耶么?”

我用最难听的话来羞辱她,见她脸涨得通红,心里涌出毒液一样的快意。

“这人我非嫁不可。”说完我抱起琴,昂起头,走出了禅房。

回到寻香楼,我听见吴媚卿正和另一个妓子编排苏家的事,见我走过,故意大声:“那种脏窝,也有人上赶着往里钻,你没听说苏大郎和她那妹妹不干不净么?”

我停下脚步:“谁不干不净?”

吴媚卿一笑:“你不是去崇福寺了么?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从我进寻香楼起,吴媚卿就和我不对付,寻香楼的鸨母是我故交,我不想为个贱嘴的泼妇拂了她面子,抱着琴便往楼上走,听见吴媚卿还在说:“听说他妹妹长得丑,看起来比他还老十岁,脸上还有条虫子样的疤,那苏大郎倒也不嫌磕碜。不知道那女人有多骚,才能勾得自家兄长做出丑事。”

我把琴交给浣月,让她先上楼回屋,然后下楼走到吴媚卿跟前:“你说谁?”

“我说苏家兄妹,干你何事?”吴媚卿身上有恐惧的气味,但她还是管不住那张嘴,“怎么,还没当上人家阿嫂呢,就心疼……”

她没能把话说完,被“哐啷”一声脆响打断了。

我砸碎了一只花瓶,把她推倒在地,用膝盖死死压住她,一手揪住她衣襟,把碎瓷片嵌进她白嫩的下巴里。

“现在你也有条虫子样的疤了。”

事情以吴媚卿离开建业结束,鸨母给了她一笔钱封口,对外只说是得罪了客人这才挨了打,破了相,毕竟我才是会下金蛋的鸡。

我想她早晚会死在那张嘴上。

后来在芜城,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兴冲冲跑来讹钱,看她已经够落魄,我本想给钱了事,可她偏偏多嘴。

“多亏脸上这道疤,姓李那死老魅隔三岔五给我送钱,原来是想到了苏家那小浪妇,那小浪妇能勾引亲兄,同那李老头八成也不干净。

“她死得巧,是不是你出手弄死的?叫我说中了?哈哈!你放心,每月再加五两银子,只要你按时把说好的钱送来,我就把这些事带进棺材里。”

我说你早晚会死在这张嘴上。

“装的像真的一样,你敢说苏家那小浪妇不是你害死的?”

那傻子是不是我害死的?我后来常常问自己,可是知道答案的人永远也不会开口了。

毁了吴媚卿的脸之后,我害了一场病。

这些年我从没生过病,这回却一连发了好几天的热病,好像要把这辈子积压的火全都发出来。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时候,我以为会病死在这里,但是祸害遗千年,两旬之后,病好了。

我不打算再管那傻子了。

我去了芜城。

这还是买下宅子后我第一次走进去。

我游魂一样在里面转了一圈,眼里看到的不是荒草和残垣,却是朱红柱子,油亮的屋瓦,碧绿的莲叶间亭立着朵朵莲花,向阳的秋千架上并排坐着两个没牙的老女人。

我回了建业。

这回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带那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