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萧元真恨苏廷远恨到必须以这样酷烈的手段复仇,那么她在看见苏廷远落得如此下场时,除了痛快、满足,一定还有悲伤、痛心、怅惘。

可是萧元真没有,她对苏廷远只有仇恨、厌恶和唾弃。

而且她十几岁时已经是京城名妓,这辈子见过的男人恐怕比海潮见过的鱼还多,这样一个人,会看不出苏廷远是什么样的货色么?她会对苏廷远抱有期望么?

没有期望,何来失望。

她的执念一定不是苏廷远。

假如杀李管事不是因为杀鸡儆猴,假如折磨秦医女将她活活饿死,不只因为她向自己下毒,假如杀吴媚卿,不是因为要挟勒索……

还有那张“漱玉”琴,苏廷远明明已用假琴替换成真琴,可刚才程瀚麟说,那张琴是真的……

有一根线将这一切串了起来……

苏洛玉,只能是苏洛玉。

萧元真的执念是苏洛玉!

就在这时,忽听“砰”一声响,虚掩的门扇忽然被一只大手推开。

海潮心头一跳,大喝一声:“是谁?!”

一颗生着短短发茬的脑袋伸进来,接着海潮看见了那虫子似的刀疤,惹人嫌恶的脸。

假沙门笑着走进来:“贼小娘,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海潮心绪复杂,在这诡异的地方看见活人,还是认识的人,多少是个安慰。

但为何偏偏是这阴险狡诈又惹人嫌恶的死贼秃,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得多提防他一个。

假沙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她:“怎么就你们两个?你那相好和陆小娘呢?”

还是那么讨人嫌,妖宅怎么不先把他吞了呢?

假沙门不以为意,看向程瀚麟:“哟,这肥羊是怎么了?死了还是晕了?”

说着便作势要去探他鼻息。

海潮以手作刀,劈在他胳膊上:“你敢动他!”

假沙门痛嘶了一声,缩回手,“嘿嘿”一笑,目光在她腰间遛了一圈:“你的兵刃去哪了?”

海潮身子不由自主绷紧,冷笑一声道:“你要敢打什么鬼主意,我徒手也能把你脖子拧断!”

假沙门道:“这么凶巴巴的做甚?眼下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个人……”

他瞟了眼程瀚麟:“三个人……多一个人总事多一分胜算不是?命都快没了,你还怕我害你们不成?”

海潮想了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但她直觉此人奸猾,并未因他三言两语便放松警惕。

他提了提僧袍,盘腿在她面前坐下:“你那桃木剑,是不是你的法器?能对付妖鬼吧?”

海潮不理他。

假沙门又道:“你们在正院里遇上什么事了?怎么这宅子突然就发起疯来了?”

海潮道:“先说说你碰上的事。”

“嘿!”假沙门摇了摇头,“你这小娘戒心还挺重!和尚我好端端地在房里睡大觉,眠床忽然抖起来,我知道不好,拔腿便往外逃。客院里那些和尚、道士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慢吞吞地收拾细软,好几个就那么被鬼脸吞了。”

和尚皱着眉头“嘶”了一声:“跑得慢的被吃了,我们一群跑得快的,不要命地往大门口奔,眼看着就要逃出去了,谁知出了门一看,嘿!又转回去了!”

“转回去?”

“又回到了门里,”假沙门道,“你说怪不怪?和尚我不信这个邪,又试了几回,每回都一样。一群人就商量着,先在屋子外头呆着,好歹没有吃人的鬼脸不是?可这妖宅鬼精鬼精的,它见我们都在外头带着,就想法子把人往屋里赶。”

“怎么赶?”

“地里忽然开始‘咕嘟咕嘟’地冒黑血,天上开始下黑雨,人皮一沾上那东西,立刻就是一串燎泡。外头呆不下去,只能见屋子就躲,这回屋子里倒没有鬼脸,可是一起跑的人没了影。”

海潮想起往外奔逃的庾县尉一行人,恐怕也还困在这妖宅里。

“我算是看出来了,”那假沙门道,“这妖宅是想困死我们呐!”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海潮道,“别想骗我说是凑巧。”

她已经想明白了,这些屋子既不是苏宅,也是苏宅,每一间屋子都是这座宅子三百年来曾经存在过的,某一间房舍,某一刻,由门扇随意连接在一起,这样的屋子恐怕比海里的水滴还要多。

假沙门怎么可能随便一撞,就撞上了她?

假沙门眼珠子转了转,嬉皮笑脸道:“可不就是凑巧么,有缘呐!”

海潮冷哼了一声:“你要不说实话,就困死在这里,给妖宅当血食吧。”

假沙门收了笑,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从怀里取出一只红黄相间的法螺。

“这是什么?”海潮问。

假沙门笑道:“这是贫僧的宝贝法器,只要吹响它,便能破除迷障,不过只有片刻,且一日只能吹响三次,我找你已经用掉了一次。”

他顿了顿:“我可已经同你交了底了。”

海潮道:“你先帮我找到陆姊姊。”

假沙门立刻把法螺塞回衣襟里,嗤笑道:“都到了这时候,还讲什么义气,自家顾自家吧,我可不会把这宝贝浪费在一个不相干的小娘身上。”

海潮冷笑了一声:“实话告诉你,我的桃木剑是能对付妖鬼,可惜它现在在陆姊姊身上,要是找不到陆姊姊,我们一个也出不去,就在这儿干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