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只许你靠皮相吃饭,就不许别人靠皮相吃饭?我起码还能靠皮相二三十年,你能吗?要不要我现在给你一面镜子照照,让你清醒一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沈藏泽姿态放松地坐着,丝毫看不出拘留时间快到的紧迫感,甚至还四十五度抬起下巴露出自己优越的下颌线,好整以暇地说道:“我从进刑侦开始就在靠这张脸抓犯人,你有意见?”
另一边的监控室内,刑警们不是在疯狂捶墙就是在捂嘴巴捂肚子,全都在使出吃奶的力气憋笑,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得停不下来,被戴着耳机的沈藏泽听到,案子结束后还得被秋后算账封口。
卢志洲胸口猛地起伏几下,被气得发红的脸上那些松弛下垂的皮肉用力得都能看到皱纹在抖,好半晌他才喘了两口粗气,磨着牙说道:“拘留时间马上就到,你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废话,毫无意义。”
“行,那我们来说点有意义的。”沈藏泽干脆地点头,翻开档案夹,拿出一份口供放到卢志洲面前,“吴有男,你那倒霉弟弟的妻子,还记得吧。”
卢志洲看都不看那份口供,表情冷漠下来:“记得,我弟弟死后没多久就改嫁了,也亏得你们为了查案连她都找到了。”
“不错,我还以为你要说不记得。”沈藏泽挑了挑眉,道:“你这人,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你真是先天死神体质,四十不到,可跟你扯上关系的人都快死光了,父亲死了,继母和弟弟妹妹也死了,还有弟弟的儿子,加上你的两任妻子,章玥,跟你坐一辆车的两个非法维修工,甚至是你曾经工作过的p2p公司,你负责的客户也跳楼死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抬手点一下桌上的口供,卢志洲咧开嘴:“这吴有男不是还活着吗?还有方惠君。不过既然警官你知道我这人不吉利,还不赶紧放我走,否则我怕下一个被我克死的,就是警官你了。”
“你这是,在恐吓我吗?”沈藏泽拍拍胸口,盯着卢志洲说道:“我好怕啊,可是怎么办呢,我这人生来不信邪,死了这么多人,要是还不仔细查一下,我还当什么刑警。”
“警官真会说笑,你说的这些人,虽说都跟我有关系还都死了,可都不过是偶然事件罢了,且不说继母那个案子凶手早就落网,就是那两个工人,那场车祸他们被撞死是很惨,了我也因此半身不遂备受折磨,更何况我一个普通人,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在一个法治社会里持续杀人还能多年来都逍遥法外。”卢志洲微微向前倾身,满脸都是挑衅的讥笑,“这要是真的,你们刑警该是有多无能,到现在还抓不住我,就连眼前这个案子也最多只能将我拘留个四十八小时,就得放我出去。”
“当刑警的,最不相信什么偶然事件。”沈藏泽并不因为卢志洲的挑衅而生气,道:“根据吴有男的口供,当年你被继母和弟弟持续勒索,后来在你的继母、弟弟妹妹还有侄子被杀,凶手被捕落网并受审判刑后,你还曾经去找过她,威胁她要是再出现在你面前,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她。”
卢志洲听了,依旧满脸的无所谓,人已经比刚刚被沈藏泽嘲讽的时候要平静许多,道:“然后呢,她还说了什么?还是说,我多年前威胁过她,所以现在要被她追究恐吓威胁?我不过是口头上威胁几句,既没有动手也没有破坏社会秩序,现在来追究也不过是浪费大家的时间罢了。”
“她说的可不少。”沈藏泽说道,“比如你跟继母和弟弟妹妹关系很差,而且当年连自己父亲过世都没有回去送葬,还提到你上大学时就开始出卖色相勾引上了年纪的女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就是,她当初在法庭上痛骂凶手冷血,连孩子都不放过的时候,凶手曾经说过都是你陷害的,是你要借刀杀人,他不过是被你利用了而已。”
卢志洲耸耸肩,对沈藏泽说的这些丝毫不在乎,道:“所以吴有男说了这么多,帮你们警察找到入我罪的证据了吗?”
“你如果不去威胁吴有男,也没在她二婚跟现任丈夫一起做生意创业成功之后向她要回当年你给继母和弟弟的钱,说不定就不会留下证据了。”沈藏泽不紧不慢地说完,随即看到卢志洲眼神闪烁了一下,“隔了那么多年突然又去找吴有男要她还钱,看来你当时是真的很缺钱。”
“证据?什么证据,你倒是拿出来我看看啊!”卢志洲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撑了一下佝偻的身体,道:“你以为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吓到我吗?”
“怎么会?我们警察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吓良好市民。”沈藏泽摇摇头,从档案夹里又拿出了一沓照片,扔到卢志洲面前,“你要是没让人跟踪吴有男的现任丈夫和孩子,吴有男也不会被你吓得有样学样地花钱找人去跟踪监视你,怕你真做出什么伤害她家人的事。”
被扔到卢志洲面前的照片,是他出入保蓝云海山庄章玥家的照片,这其中,还有几张他下车后从后备箱里拿出铁铲的照片。
卢志洲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那沓照片,眼周肌肉抽搐几下,说道:“这些照片充其量证明我出入过章玥家,除此以外,又能证明什么?”
“哦,我差点忘了,吴有男找的那个,应该算是私家侦探的人,还真不是一般专业。”沈藏泽说着又从兜里拿出了一支录音笔放到桌上,“你跟章玥在屋内发生争吵,人家虽然因为在别墅区没法偷拍到屋内发生的事,可人家躲墙角,给你录音了。这个录音内容,我就不放了,毕竟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心知肚明,不过当然了,如果你想听,我现在再放一遍让你重温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照片加录音,都是让卢志洲猝不及防的证据,他用力瞪着桌上那支录音笔,像是恨不得将那支录音笔瞪穿一样,紧咬牙关却开始控制不住脸部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比刚刚满脸怒容时更加可怖。
卢志洲双手发狠地紧捏轮椅扶手,片刻后说道:“这录音能证明我跟章玥发生了争吵,其他呢?还能证明什么?你们想指控我杀害了章玥,凭这些间接证据,可没法将我定罪。”
沈藏泽露出“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认罪”的表情,道:“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件事吗?你想把方惠君诬陷成凶手,可到目前为止,其实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方惠君杀害了章玥,哪怕是找非法装修工和购入鱼缸及大量蜡的消费记录,最多也只能证明方惠君跟章玥被藏尸有关,加上你用偷拍视频威胁她,方惠君的律师轻轻松松就能替方惠君将罪名打成因为受到威胁所以不得已成为你的帮凶,到时候,缓刑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第五十四章
在卢志洲看来,警方绝不可能找到他的犯罪证据,事实上,只要没法找到他是凶手的证据,就不可能将他入罪,间接证据最多也只能起诉他,要想一锤定音起诉他杀人,缺乏决定性证据。至于方惠君,他根本就不在意,本来就只是他的替罪羔羊,根据目前的证据和口供,方惠君最多也只会被起诉包庇罪和帮助毁灭证据罪,并且正如沈藏泽所说,律师一定会抓住受胁迫这点来帮方惠君打减刑缓刑。但只要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方惠君会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本来是一点都不担心,无比确定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可沈藏泽看起来实在太有把握,那副老神在在,仿佛在逗弄他拿他寻乐子的态度实在太让人讨厌,也让他渐渐开始动摇,怀疑警方是不是已经抓到了他的痛脚,一些可能被他忽略的细节证据和漏洞。
但,怎么可能呢?他做事那么谨慎,那么细致,虽然如今半身不遂,可他早在车祸前就收拾处理好了一切,根本不可能留下半点痕迹。
卢志洲竭力让自己恢复冷静,不要被沈藏泽欠着鼻子走,他眯一下眼,又扯起了嘴角:“我诬陷方惠君?证据呢?可别口说无凭。说什么偷拍的视频,在哪?拿出来我看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警方查案就这么草率?更何况方惠君最后无论是什么罪,我都不关心也不在意,早就分手的前女友,自己惹了一身腥还想着要拖我下水,不要脸。”
最后几个字,卢志洲说得极轻,满脸都是鄙夷不屑。
“你怎么知道我找到了你偷拍的视频,你的电脑可是被我们带回局里交给技术部好好分析翻查了一番,要是这样还找不到证据,你让我们技术部的头小李面子往哪放。”沈藏泽也笑,特别是看到卢志洲脸色又是微微一变后,嘴角的笑意更深也更冷,“为了保护方惠君的隐私,视频作为证据提交法庭时也会申请不公开。你威胁无辜年轻女性的证据虽然已经找到,不过你可别要现在放给你看,太辣眼了,我被迫看了一遍,都要生针眼了,就你那身材,还有那技术,那时长,你也好意思拍视频,你要脸吗?简直太丢人了。”
“你!”卢志洲“嘶”的倒吸一口气,脸上一阵青白交错,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身体不住抖动,眼神像是恨不得扑过去撕烂沈藏泽的脸和嘴,可到底也只能陷在轮椅里,好一会儿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就算找到视频又怎么样,现在我们说的,是能证明杀害章玥凶手身份的证据,你就算给我下套,我也不会认下这个罪名,想把罪名硬安到我身上让我坐冤狱,门都没有!”
不过是找到他跟方惠君的忄生爱视频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嘚瑟?抓住一点小痛脚就这么得意洋洋,简直可笑!
不过是找到了视频而已。
不过是……妈 的,这个混蛋居然敢嘲笑他!
卢志洲额角青筋直跳,泛红的双眼里是压抑又难以掩饰的狠意。
沈藏泽却是已经习惯来自对面的这种扭曲到散发出压迫感的目光,在这个讯问室里,还没有哪个嫌犯,能让他感到害怕,更不可能从气场上压过他。
“你大概觉得自己是完美犯罪,可我这人,从来不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完美犯罪,卢大富,你不是很想摆脱自己的出身,很想证明自己聪明又有能力吗?那你一定也知道洛卡德物质交换原理,最基本的物理现象且从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所以不管你再怎样小心,只要动手就必然会留下证据。”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桌上,沈藏泽松弛到丝毫没把卢志洲放在眼里,“你或许并没有计划要在那天晚上杀死章玥,因为你还没来得及让她把资产转赠给你,可你没想到方惠君会去找章玥的麻烦,暴露了你的目的和你玩弄她们的事实,章玥跟你求证,你不愿意放弃章玥的财产也不想放弃下一个靠婚姻获得财富地位的机会,可章玥有情绪病受不得刺激,于是她开始失控歇斯底里地跟你发生了争吵,你不想跟她纠缠打算先离开,结果在你们二人拉扯间,你为了推开章玥不自觉使了大力气,章玥被你推开撞到了二楼客厅的栏杆,就这么失去平衡翻了下去。你看着摔到一楼重伤的章玥,不仅没有打电话叫救护车,反而在惊慌之下决定就此把章玥处理掉,反正章玥没亲人也没朋友,常年不出门,就算突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有人报警。”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痕迹,无论是指纹、足迹、毛发、还是作案工具痕迹等等;而在人身上的物质,例如纤维、泥土、灰尘等等也会在接触时产生转移;人的大脑中也会留下相应的印象,无论是犯人还是目击者,见过的场景以及犯罪现场。更重要的是,这种物质交换不会消失也不会停止,物质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的运动过程中随空间环境发生变化进而改变存在形式或形态。
他们第一次在章玥家取证的时候,就从二楼采集到了痕迹证据,那是章玥在失去平衡翻下栏杆时,鞋子脚后跟在地面上蹬划过所留下的刮痕,采证人员通过对刮痕深浅及走向的分析,推断出章玥是被人推开撞到栏杆失去平衡才摔下二楼。
如果是蓄意谋杀,把人从家里二楼客厅推下去,显然不合理,因此更大可能性,是争吵时发生的意外。
除此之外,采证人员还从一楼的客厅地面上,找到了很长的刮痕,推测是章玥当时穿的鞋子后跟有较硬的物质,因此章玥从客厅被拖拽到花园时,地面瓷砖上留下了乍眼之下并不算明显的浅浅刮痕。
卢志洲大概没想到,几十公斤的人一旦失去意识就无法被轻易抱起,要将一个人拖着走更是比想象中要更加费劲,也更容易留下大量痕迹。
“根据私家侦探的记录,你当晚八点到章玥家,两人发生争吵屋内传出巨响后,你又隔了将近九个小时,赶在天亮前才从章玥家离开。在这几个小时里,你决定挖坑埋了章玥,还要清洗一楼客厅的血迹,花了不少时间吧。”沈藏泽脸上已经再没有半点笑意,看着卢志洲的目光愈发冰冷刺骨,“章玥的验尸报告里,她的致命伤是头部受到重击,并且,她的头部是在短时间内受到过两次伤害,一次是撞击导致脑后枕骨骨裂,一次则是被人用铁铲之类的工具重击头部导致顶骨骨折颅内出血。换句话说,章玥摔下二楼后,并没有立刻死亡,如果救治及时也根本不会死,是你,在花园挖坑打算埋了她时,发现她还活着,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她就用铁铲给了她最后一击,而你在做出这个决定并实施后,也就从意外致伤变成了蓄意谋杀。”
对于章玥而言,死前那段时间,是何等残酷。
在失去父母的庇护后,无依无靠即使遭到了护工的虐待都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哑忍,后来好不容易得到帮助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会保护自己珍惜自己的爱人,可到头来,这个她付出真心去爱的人竟是一个魔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甚至,连说出自己已经怀上孩子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自己爱的人痛下杀手,在绝望和痛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卢大富,章玥当时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可你,却毫不犹豫地就把她杀了。不仅杀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毁损她的遗体。”沈藏泽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章玥的邻居张姚姚,在几天之后曾经投诉过章玥家传来恶臭味。那是因为章玥被埋尸后开始腐烂巨人观,张姚姚家的花园又紧挨章玥家的花园,自然也闻到了那股泥土无法掩盖腐烂的尸臭味。而你,也在得知被投诉后,又一次前往章玥家,还是在深夜,并且因为章玥家的铁铲已经成为凶器被你处理掉,所以你不得不又带了另一把铁铲前往章玥家把腐烂的尸体挖出来进行转移。”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发出如同破风箱一般的粗重呼吸声,虽然一直听着沈藏泽的话,却只是维持着一副阴森的表情,没有急着反驳,也没有表现出章玥被害过程被查清的慌乱惊恐。
他只是双目死死盯着沈藏泽,在沈藏泽话音暂落时,缓缓吐出几个字:“卢志洲……”
沈藏泽面无表情地以一种看渣滓的目光睨视他。
于是男人又一次加重力道重复:“卢志洲……我的名字,是卢、志、洲。”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停顿了一下,见沈藏泽依旧不为所动,于是说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拿出,我杀了章玥的实证,凶器、指纹,或者是拍到我杀人过程的监控、照片,再不济,亲眼见到我杀人的人证,你们,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