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1 / 1)

沈藏泽一言不发地听傅姗珊语速飞快地说明情况,微微干裂的嘴唇只动了一下,大脑被动的接收理解了傅姗珊说的话,却无法像平时一样正常运作让他能快速下达明确的指令。

因迟迟没听到沈藏泽的声音,傅姗珊在炮火连珠地说了一大串后也停了下来,安静少许才又带着几分迟疑问道:“……沈队,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沈藏泽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痛和血腥味在口中扩开,又好几秒后才在麻木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听到。”

电话那头的傅姗珊似乎察觉到沈藏泽的情绪不太对头,一边朝现场警员摆摆手一边往警戒线边上走了几步,道:“找到林教授了吗?”

因为沈藏泽调监控的关系,傅姗珊和黄正启几人都知道沈藏泽赶回局里后发现林霜柏留下证件离开的事,黄正启正在查潘时博和当年旧案多位被害者的资料分不开身,因此收到发现尸块的报案后是傅姗珊带队赶往现场。

“他不在家,监控只拍到他开车回家,但没拍到他离开。我打电话给大学那边问过,没有去学校。他好像,早就有离开的计划。”沈藏泽声线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

直到这一刻沈藏泽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对林霜柏的了解是那么的表面,以至于对林霜柏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毫无头绪,一旦林霜柏刻意隐匿行踪,他竟全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才能找到林霜柏。

林霜柏毫无预兆的离开也出乎傅姗珊意料之外,她沉默了一下,道:“沈队,安思言的报道发出来没多久,林教授就留下证件离开,现在我们都不清楚具体原因和情况。我不是在怀疑林教授,只不过发现许恺瑞尸体的这个现场情况我必须现在跟你汇报,我不是专业法医,但根据这么多年的从警经验以及我目前看到的分尸情况来看,跟十一年前林朝一犯下的连环绑架凶杀案第一个死者的死状非常相似。虽然我们严格封锁现场,信息技术部也在监控网络舆情防止再出现谣传,但现在网络太发达了,之后一旦发布发现尸块立案侦查的警方通报,恐怕不止网民,部分线上媒体都会为了流量而发布针对林教授的不利言论。”

十一年前的连环绑架凶杀案,第一个死者,男性,同样死后被分尸,尸块在垃圾回收处理站被发现。

而林霜柏是林朝一儿子,现在还成为了犯罪心理学教授的身份才刚刚被爆出来,时间点巧合得可怕。

“总要有人死了,警察才知道干活,既然如此就多死几个好了。”

第二人格先前说过的话在脑中响起,沈藏泽喉结滚动了一下,迈出僵硬的步伐往门口走去:“在最短时间内找全尸块,除了安法医,我会向蔡局申请,需要多一位法医进行尸检。”

挂断电话将林霜柏的证件塞进衣兜中,沈藏泽越走越快,在要伸手握住大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动作。

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本陈旧的《法医病理学》,书页间满满都是便签。

拿起那本《法医病理学》,沈藏泽鬼使神差地翻到了“切器及切创”那一部分的章节页,刚翻过两页就看到林霜柏写下的旧便签总结和笔记:长刃切器包括菜刀、杀猪刀、镰刀等。短刃切器则包括剃须刀、手术刀、水果刀等。用切器的刀刃下压,并沿刃缘的长轴方向推拉牵引形成的损伤,初为切创,或称割创。皮肤具有弹性,切割后皮肤会稍微分开,使创口的宽度大于实际切割的深度。若皮肤收缩则创缘呈波浪状,一般不伴有擦伤和挫伤。切创的创角尖锐细长,两侧创角常有深浅不同,重复切割时会有多个浅表小创角,形似鱼尾状。创底多不平直,呈倾斜状,一侧较深,一侧较浅。

另一张较新的便签上,是一段简单的记录:潘丰,男性,五十一岁,身高一米七三,直接死因短刃割颈,颈部切创流出血液被吸入切断的气管中,顺进入支气管和肺内,导致吸入性窒息死亡。躯干胸、腹有刺创,以左胸心前区两下,左下腹三下,造成胸壁缺损创口及外伤性心脏破裂,腹主动脉下段、髂动脉破裂,因创口收缩外出血较少,伴严重胸腹腔内出血。死后分尸,分尸工具为斧头。

潘丰就是旧案的第一个男性死者。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沈藏泽怔怔地拿着手里的书,并没有接电话。

铃声持续了数十秒后停歇,安静片刻又再响起。

顽强的铃声迫使沈藏泽再次掏出手机接起电话。

“沈队,旧案的头两个死者潘丰和郭艳都是潘时博的亲戚,潘时博先后在他们家寄居,曾经去过派出所报案,还开了医院证明说潘丰对他进行暴力殴打虐待,郭艳虽然没对潘时博动过手,但是根据当时的邻居口供,郭艳一直在辱骂潘时博的父母晦气连累家里人负债之类的话,潘时博也曾跟她有过冲突。还有我调查了潘家跟林朝一是否存在交集,发现潘时博的父亲实际上在很早以前就跟林朝一有过合作投资,当时大赚了一笔,推测之后的股票投资买卖也是从林朝一那里得到消息,只是没想到在把钱都投进去后,两家都被坑的倾家荡产。”

是黄正启打来的电话,尽管才刚查到旧案的最初两名死者都跟林朝一存在微妙的关联,但因为也已经知道了许恺瑞的尸体在垃圾回收处理站被发现,所以他判断要立刻给沈藏泽汇报调查进度。

合上手里那本厚重的《法医病理学》,沈藏泽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要因当前发生的一切而乱了阵脚失去应有的冷静和判断力,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保持头脑清醒剔除个人主观情绪和感受。

太阳穴处不断传来抽痛,拿书的那只手手背青筋凸起,沈藏泽竭尽镇静地对电话那端的黄正启说道:“继续查。我现在去医院跟潘时博进行第二次审讯。”

第一百五十章

白天和黑夜像从某个节点开始失去了意义,时间的流逝仿佛是一切事件的旁观者,悄无声息地看着事情开端、发生的过程,至于结果,掌握在某些人的手中,由不同人做出的不同选择组合而成。

时间从不对万事万物进行干涉,也从不去评价好坏,仿佛因为时间知道,只要世界不毁灭自己就必然存在,而所有的人事物,最终都会湮灭在时间的洪流中。

即便如此,人类还是对世间的一切进行定义,为了维持社会运作而制定法则法规,迫使大多数人去遵守,却又总有人会因为手握权利资源而跳脱于规则之外,也总有人会去质疑,所谓的正义与公平,道德与平等。

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身份立场参与其中,并促成一切事件发生,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或早或晚,都已被卷入成为局中人。

沈藏泽赶回到医院推门走进病房看到病床上的潘时博时,忽然产生一种自己被拉回到十一年前连环绑架凶杀案中的时空错置感。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旧案从未真正结束,当年的被害者、受害者亲属乃至加害者,一直都被某种联系捆绑在一起,伤害、痛苦和折磨,从未有一刻真正停止。

病房外有两名警员在看守,沈藏泽拉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并不急着开始审讯,只坐着打量病床上的潘时博。

比起最开始来自首时坦然自若的样子,接受过林霜柏审讯、割腕送医治疗以及安善的确认伤情取证等一系列事的潘时博,整个人从外表到精神状态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最初那种游刃有余如持左券的姿态已然消失不见,靠坐在床头的潘时博,左手腕上那道极深的割伤已经被缝合包扎好,右手被手铐拷在病床栏杆上,在听到开门声后他睁开了原本闭着的双眼,眼神恹恹地瞅着走进来坐下的沈藏泽,眉宇间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也显出了淡淡的青色,嘴巴周围已经长出明显的胡茬,脸色略显苍白。

打开录音笔,沈藏泽并不打算浪费太多时间在心理拉锯上,单刀直入道:“说说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策划了一系列的案件,却又自己主动现身让我们把你抓起来,我不认为你是突然良心发现所以来自首。”

人的所有行动都有自己背后的动机以及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但到目前为止,潘时博其实还没有说出自己主动现身被抓的真实目的,若说是自首,他实际上也并没有正面承认过自己犯了罪,接受林霜柏审讯时所说的话也都相当模棱两可。

嘴角似有若无地掀动一下,潘时博斜眸睨视沈藏泽,道:“沈队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林霜柏的身份都已经被我抖出来了,你们刑侦队里应该不太平吧?”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沈藏泽冷声道,跟潘时博这样擅于心理操纵的人对话是一件费神且让人不适的事,因为这种人总是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不断跟对方博弈争夺谈话的主导权,一般人往往稍不留神就会被这种人带进他们的节奏里,之后便会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在直播自杀爆炸案发生时,我花了不少时间去调查当年股票操纵案的受害家庭,但是因为受害者实在太多,即使根据年龄和可能的职业进一步缩小嫌犯的范围,依旧没能查到你。我必须承认,你确实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仅做了整容手术以致跟十一年前的样子相去甚远,而且每一起犯罪策划都很有耐心去布局,并在实施过程中小心抹去自己的痕迹。只不过你要真以为自己能每次都顺利逃脱刑罚,甚至认为自己可以完全不把法律和警察放在眼里,只凭自己高兴地在我们市局大摇大摆地随意进出,也未免太过嚣张无知。”

“这么强硬的态度对待我一个病人,我是不是可以投诉刑讯逼供?”潘时博抬起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像在展示一般摆动,“我这伤虽说也不危及生命,可我到底是在你们市局里出的事,也流了不少血,现在人还虚弱着,沈队就急着要来审问我,也太罔顾人权了。不过也是,法律嘛,看似维护公平,但实际上它也不过就是政治权力的工具。一个国家的司法制度是否公正,向来只取决于它是否符合掌权执政者的利益,而不是我们普通人的利益。”

“你害人的时候,有考虑过那些受害者的人权吗?”沈藏泽看着潘时博的双眼不带半点温度,“你质疑法律的方式就是打着复仇的旗号,制造并引爆炸弹导致大量无辜市民受伤,策划多起犯罪计划,唆使他人犯下谋杀重罪,让无辜的人丧命。潘时博,你所谓的复仇,到底真的是在针对你认为的仇人,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和对权力感的需求。”

“你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案件都是我在背后策划实施的吗?警方办案讲求证据,可不兴血口喷人这一套。”潘时博满脸不在乎且无所畏惧地勾起嘴角露出讥笑,“至于人权嘛,这两个字光是从你们这些所谓的执法者口中说出来都让我觉得搞笑。不管是哪个社会,哪个国家,人权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一直以来真实存在的,只有阶级和利益。你们这些警察在那里说着冠冕堂皇的大话,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实际上还不是在为权贵以及资本家办事,要是所谓的法律和警察真的站在普通人这边,还会有那么多受害者,那么多贪污腐败和权贵勾结吗?”

“你不用在这里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来不是为了跟你进行辩论,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跟你无意义的争论上。”沈藏泽对于潘时博的长篇大论表现出更直接的不耐,“你做过的事,真以为自己一点证据痕迹都不会留下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十一年前逃过了,所以这次也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十一年前……”潘时博肩膀耸动,低低笑出声,“我十一年前干什么了?我那时候不过是个被亲戚踢来踢去还无力对抗的受害者。”

“十一年前的连环绑架凶杀案,有两个死者都是你的亲戚,你的父亲还跟林朝一有过合作。”沈藏泽目光犀利,他在来医院的路上已经又将目前的所有信息都在脑中整合了一遍,“根据当年凶杀案的调查,根据抛尸顺序,第一个被杀的被害者潘丰是你的舅父,第二个被杀的郭艳也同样是让你寄居在她家的远房亲戚,都对你进行过不同程度的虐待;但林霜柏审讯你的时候,很明确的说出第二个被害者是开除你父亲的企业老板,而你,并没有对此做出反驳。换句话说,头几个遭到林朝一绑架杀害的被害者,都跟你和你的父亲有间接或直接的关系,而你,作为所谓的受害者亲属,却居然知道警方都不清楚的,林朝一真正的杀人顺序。”

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潘时博在一个眨眼间褪去了眼底的漫不经心,明明是不带攻击性大的长相,却在他收起下巴挑眉跟沈藏泽对视间隐隐透出一股狠意:“你倒还算是个有脑子的,不过我做事喜欢按自己的规矩来,而且我奉行一个原则,那就是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下地狱,你想让我认罪,我不仅可以认,我还可以指认林霜柏是当年凶杀案的帮凶。沈藏泽,我给你这句口供,你满意不?还是说,因为你跟林霜柏的关系,所以你打算包庇他了?”

刚说完这句话,潘时博突然自病床上暴起,先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起扬向沈藏泽,紧接着飞快地将自己右手大拇指掰脱臼从手铐里挣出,在沈藏泽扯下被子的短短几秒里,他已下床冲向窗户,没有一丝犹豫地用身体撞破窗户跃出。

因为之前冯仁杰在病房中跳楼自杀的缘故,这次潘时博的病房被安排在二楼,却没想到这样的安排会被潘时博利用来逃跑。

沈藏泽在被子迎面盖过来时就立刻从椅子上起身闪避,将被子扯掉时正好看到潘时博破窗,他立刻跟着冲向窗边,却见到二楼病房外正好还有一个小小的平台,潘时博先是落在那个平台上缓冲了一下,然后才落到一楼地面。

巨大的破窗声惊动到守在病房外的两名警员,然而等他们推门而入时,也只来得及看到沈藏泽跟着从窗户跃出的身影。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楼下传来,两名警员冲到窗边往下看,只见沈藏泽落地一楼在地面上滚了一圈后迅速爬起,在众人备受惊吓的围观和尖叫中追着潘时博往医院出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