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藏泽和傅姗珊一出来就看到黄正启正拍着林霜柏肩膀,那压不住的大嗓门半个走廊上的人都能听到他说话:“林教授,跟你搭档审讯虽然不多,可真就跟和傅妹还有沈队搭档一样舒服,我也算是审讯老手了,这心理学上的东西我是解释不清,更多是经验练就的技巧,可跟你搭档都不用担心配合不好,你这太会掌握节奏和配合了,不愧是研究心理学的,怎么给压力抓话里的漏洞破绽,反应得太及时了!”
自林霜柏加入刑侦以来,搭档进行审讯最多的还是沈藏泽,倒不是说黄正启和傅姗珊水平不行,而是现阶段黄正启更多是带新人,傅姗珊也同样被委以重任带小分队,加上在审讯上身为副队的黄正启和带小分队的傅姗珊,还有其他几个刑侦老人都有自己更擅长应对的犯人和类型,也有各自的审讯风格,因此在对林霜柏的了解磨合还比较初步的阶段,是身为队长的沈藏泽跟林霜柏搭档进行审讯更多,黄正启和傅姗珊则少一些。
黄正启是典型的粗线条,虽说当刑警查案也要细心,可他身为已婚已育的大直男,最多也就看出来最近林霜柏跟沈藏泽关系比较好,是压根半点不会往其他方面想,跟林霜柏说话时也像跟其他人一样,大大咧咧的勾肩搭背。
林霜柏一贯不喜欢跟人有太多肢体接触,只不过黄正启是刑侦的副队,又是沈藏泽极为信任的得力助手加前辈,因此即使并不适应黄正启的做派,他也忍耐下来没有直接将人推开,稍微挡了一下黄正启想要揽他肩膀的手臂,道:“黄副队过誉了,你做了这么多年刑警,经验比我丰富,应该是我有地方要向你学习。”
黄正启“嗐”了一声,正要再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看到沈藏泽跟傅姗珊从讯问室里出来,于是立刻便顿住话头,等两人走到面前以后才再开口说道:“沈队,我已经让人去调交通肇事逃逸案件了。”
沈藏泽点点头,目光落在黄正启还按在林霜柏肩膀的手上,道:“先把闫冧晾着,苗嫦曦可以适当安抚一下再给压力。闫冧不吃打一巴掌赏一甜枣这套,可苗嫦曦不一样,夫妻感情消磨殆尽后,对她来说儿子就是最重要的,之后还得再对她进行审讯从她这边下手,得控制一下对她施加的心理压力程度。另外,老黄,林教授不太习惯跟人靠太近,你注意一下。”
“啊?”黄正启愣了一下,又看一眼表情淡淡的林霜柏,他没林霜柏高,但身材练得挺壮硕,以至于沈藏泽最后这句话出来,他下意识就觉得沈藏泽是在让他小心别没轻没重受不住力气往林霜柏身上招呼,于是收回手对林霜柏说道:“不好意思啊林教授,我看你跟沈队处挺好的,就没太顾忌,你要觉得不舒服了下回给我直说。”
傅姗珊在旁边差点没憋住笑出声,直接把黄正启扯到自己身边,道:“你得了吧,你跟沈队能比吗?你这人怎么老是一到关键时刻就缺眼见力。”
黄正启挠挠头:“不是,你怎么能因为我外形条件不如沈队就看不起我!我好歹也是已婚当爸了,沈队这还单着呢,这方面我可是遥遥领先!而且我好歹也是刑侦的老人,阅人无数怎么就缺眼见力了!”
傅姗珊给黄正启翻了一个大白眼,道:“闭嘴吧,你现在多说一句我都嫌你蠢。”
就两人一来一往的几句话功夫,林霜柏跟沈藏泽都很有默契地扭头看向相反方向,假装话题跟自己毫无关系。
最后傅姗珊也懒得再跟黄正启掰扯下去,道:“沈队刚交代那几句你听进去了吗?我回头还要继续去跟那两个还没录口供的孩子接触,闫晋鹏虽然马上就该被抓回来了,可是这毫无人性的禽 兽连自己亲妹妹都能下得去手,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招,估计还是要从苗嫦曦这边套话。”
尽管还未能确定闫晋鹏就是杀害闫晓妍的凶手,且过早下定论又或是有先入为主的看法都不利于查案,但在傅姗珊看来,基本可以确定闫晋鹏参与绑架案。
“珊姐,我们接下来要攻克的目标,除了闫晋鹏,还有隐藏在他背后的策划者。”沈藏泽说道,“实际上我跟林教授都认为,这次的案件,幕后真凶极有可能跟直播自杀爆炸案是同一个人;假设策划者都是同一人,那么这个犯人策划的这一系列操纵他人实施杀人犯罪行为案件,足以将其定性为连环杀手。”
“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个源头还是我们最开始调查的方向,是跟当年股票操纵案相关的受害者?”傅姗珊问道,“所以他的犯罪动机和目的,由始至终都是报仇?”
“从他选择的犯罪对象来看,是出于复仇心理。只不过……”林霜柏微蹙眉心停了一下,好几秒后才接着说道:“这两起案件,我有种感觉,幕后真凶像是想要传递什么讯息,又或者说,他是在向我们提出质疑。”
“质疑什么?就算这个真凶真的是当年的受害者,犯法就是犯法,不能因为曾经是受害者就犯罪,要大家都这么干,社会就要乱套了。我知道现在有些人很认可私刑论,说什么不相信警察和法律,觉得警察和法律实现不了的公道和正义就该由自己去实现,可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漂亮话罢了,以此来淡化甚至是美化犯罪行为,根本就是扭曲三观,绝不能被认同歌颂。”黄正启说道,他做刑警多年,对于法律和正义的看法有绝对的坚持,无论谁说什么话,他都不会动摇。
林霜柏在此前没有跟沈藏泽以外的其他刑侦的刑警讨论过相关的话题,此刻听到黄正启这么说,他反倒显露出一点兴趣来,问道:“所以黄副队是绝对不认可私刑,也认为任何理由都不能为犯罪行为开脱?”
“这是当然。”黄正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承认现在的法律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所以才需要改进是吧。可是就犯罪行为而言,反正我是坚定认为,不管你有怎样的理由,都不该破坏法律公义,私下报复动用私刑,更遑论是计划杀人还牵连那么多无辜的市民,甚至还对小孩子下手。要是这种行为被认可,这社会还怎么正常运作下去。法律制定的是一个普世适用于大多数的人的标准,以个人标准而非法律来执行的正义是非正义,个人不能代表所有人,对于私刑我就是这么认定的。”
“即便是因为法律保护不了弱者,所以才有人选择实施私刑,黄副队也不认可吗?”林霜柏追问道。
黄正启看了一眼沈藏泽,见他并没有要制止他跟林霜柏讨论下去的意思,于是说道:“说句心里话,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在刑侦更是待了十多年,我其中一个感受就是法律并不是为了弱者而设立的,所以指望法律保护弱者,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期待。法律这玩意,它本质上就不正义,你想想都是什么人制定的,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跟犯人打交道,我了解的人性就是人类实际上就是自私的生物,所以制定法律的人即使并非有意,也会因为观念意识的缘故,制定出倾向于自身阶层甚至是跨等级向上钱权拥有者阶层的法律。说难听点,蛋糕就那么大,好的部分当然会被优先在桌边能接触到蛋糕的人分吃掉。而受害者,因为自己受到伤害而想要报复,如果每个对法律或是法庭判决结果不满意的人都去执行私刑,受害者变加害者,在立场转变那一刻,法律能起到的正面作用就已经不存在,而同情加害者认为情有可原,实际上是在让更多无辜的人成为潜在的受害者,因为法律被打破会被牵连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多一个受害者那么简单。”
“所以黄副队认为,不够公正的法律至少维护了社会稳定和大多人的利益,要是连这个平衡都被打破,只会让更多无辜的普通人受到伤害。”林霜柏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手里的调查文件和平板,道:“也可以看做是分成两种受害者,一种因为巨大的不幸而希望至少加害者要跟自己一样不幸,可另一种却是即使遭遇了巨大的不幸,想到的也不是报复而是至少让别人不会遭遇跟自己一样的不幸。”
黄正启交叉抱着双臂,道:“我说不出太复杂深奥的话,反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法律就算不够公正,至少它已经保障了大多人的利益,要连这个都被破坏,那其他无辜的人才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沈藏泽打量着一脸严肃认真的黄正启,正要说话,走廊另一头已经传来了王小岩的声音:“沈队,副队,珊姐,林教授!交通肇事逃逸案的资料我拿来了!”
几人齐刷刷往王小岩跑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王小岩拿着案件资料在走廊上跑得飞快,眨眼就跑到了几人面前。
把资料递给沈藏泽,王小岩跑了一路也不见喘,反而等沈藏泽接过了资料打开来看后,才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沈队,逃逸案造成三死一重伤,而那个被撞成重伤的伤者,是之前藏尸案的凶手卢志洲。”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王小岩说出交通肇事逃逸案唯一幸存的受害者是卢志洲时,不仅是沈藏泽和林霜柏,就连傅姗珊和黄正启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卢志洲?”黄正启重复完名字,没忍住一把抢过了沈藏泽手里的资料来看,“这他妈也太邪门了,这破绑架案怎么还能再扯到另一个被抓的杀人犯?!”
沈藏泽被黄正启抢了资料也并没有不悦,抬手薅了一下头发,道:“也就是说,当年把卢志洲撞到半身不遂并逃逸的人是闫晋鹏,结果让闫冧花钱找人顶包,并把闫晋鹏送到了国外。”
“逃逸案发生时闫冧正在搞新投资公司的关键时期,当时经侦也一直盯着他,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居然还能打通关系把闫晋鹏从逃逸案里摘出来还送出国。”王小岩挠了挠脑袋,神色复杂地说道:“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恶人自有恶人收吗?”
“别在这里乱说话!”傅姗珊立刻皱眉训斥,“你说这话让那些受害者还有被害者亲属听到该作何感想?你要记住,自己是一个警察,必须谨慎对待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对自己的话负责,老这么嘴上没把门的,嫌沈队骂你骂少了是吧?”
王小岩被傅姗珊一骂,当即僵住小心翼翼看向沈藏泽的脸色:“沈队,对不起,我就是觉得这事有点太凑巧了,我会努力改正说话不经大脑的毛病。”
然而沈藏泽却摇摇头,看向林霜柏道:“林教授,我认为这不是巧合。”
林霜柏的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却莫名显得有几分森冷,就连眼神都透出一股教人恐惧的寒意来:“我参与过那么多案件,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
从黄正启手里拿回资料,沈藏泽道:“珊姐,苗嫦曦的安抚交给你;老黄,你现在立即去经侦说明情况;王小岩,你去核实卢志洲跟闫晋鹏在逃逸案之前是否认识或者有过冲突。林教授,去我办公室,我们整理一下目前的案件要点。”
简单直接的下达完指示,沈藏泽不等几人应声就转身离开,林霜柏朝傅姗珊黄正启点了点头后便快步跟上了沈藏泽,被留下的三人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就各干各事去了。
等回到沈藏泽的办公室,在林霜柏把门带上后,沈藏泽把资料扔到桌上,双手叉腰道:“卢志洲,冯仁杰再到现在的闫冧,合着这些人,这几个案子都串成一条线了?”
林霜柏松开握住门把的手,转过身看站在办公桌前跟自己隔着一段距离的沈藏泽,静默少许后说道:“你忽略了罗英成。”
“罗英成?”沈藏泽眉心紧蹙,带着几分烦躁说道:“他的案子跟这些人有什么关联?他不是经济案的受害者。”
“卢志洲也不是受害者,但是,你别忘了,他曾经也在P2P公司工作过。”林霜柏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接着说道:“张皓杰曾经工作的额医疗器械企业是跟P2P平台合作,罗英成严格来说也是P2P经济案的受害者。换句话说,到目前为止,藏尸案,直播自杀爆炸案,溺孩杀子案,到现在的绑架案,这几起案件中牵扯到的被害者、受害者和凶手,无一不跟经济案相关,而且,这几起案件除了藏尸案,都涉及到对舆论的导向利用。”
从卢志洲开始,冯仁杰,罗英成,张皓杰,闫冧,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跟经济案件相关,也几乎都有加害者到受害、被害者身份的转变,如果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就像股票操纵案的涉案人操纵股市一样,那么这几个案件就是一张已经逐渐编织成形的网。
林霜柏脸色凝结成霜,直直地望入沈藏泽眼底,低沉的声线令人毛骨悚然:“沈藏泽,这是连环案,针对经济案牵涉者的连环案。”
办公室的窗外是夜色深重且灯光黯淡,隐约的风声混着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的模糊杂音透过没关严的窗缝传入办公室中,让室内短暂的沉默更加凝重而渗人。
沈藏泽面上不动,眼神却已变换好几次,他像是看透了林霜柏的想法,又像是对当前案件交织的状况产生了某种说不清的恼怒,以至于目光都染上了夹杂着审视的怒色。
窗外的风声一阵接一阵,似永远不会停歇,而室内虽灯火通明,气氛却愈发压抑凝重。
许久
沈藏泽侧过身将那份资料拿起,可双目却并未从林霜柏脸上移开:“直播自杀爆炸案跟这次的绑架案背后,毫无疑问都是同一个策划犯,但你要说四起案件都有关联,目前有的证据线索还不足以支撑你的这个观点。”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林霜柏走过去,一把抓住沈藏泽的衣领把他拽向自己,拔高声量道:“这几起案件都是在我回来后才发生!”
“所以呢?那能证明什么?!”沈藏泽大声吼回去,资料掉到地上,沈藏泽用力扣住林霜柏拽他衣领那手的手腕,额角处青筋暴起,“你不回来就没案子发生了吗?!还是你想跟我说是你回来后才发生的案子,又都是经济案相关的人,所以是你的第二人格回国后开始犯罪作案了?!卢志洲的案子是因为装修失火才会让章玥的尸体被发现,你倒是让第二人格出来给我解释一下怎么设计的失火啊!而且是你让卢志洲杀人的吗?那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还有冯娜娜,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的第二人格就是冯娜娜的男朋友吗?!你们之前都在远距离网恋是吗?!你要是冯娜娜男朋友,那你当时进去谈判跟冯娜娜两人的演技可真不是一般牛逼,都能当奥斯卡影帝影后了!林霜柏,你能不能别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都把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