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康元抿了抿唇,然后鞋底碾上地板。
走进屋内才发现,许术家的变化范围不仅限于玄关,整个客厅都大变样,抱枕和沙发套换了浅色,茶几上,景培的药盒整齐码放在许术电脑上,还有两小盆多肉紧挨在一起。处处都是两个人的生活气息。
季康元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踏入了一个满是流弹的战场。他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同居的细节,目光僵直地瞄准景培神闲气定的脸,过去坐到了沙发上。
近距离观察,才能看出景培身上的病气,哪怕他也在极力掩盖,但那种不自然的修饰反而像放大镜,将人内心的敏感和畏缩暴露无遗。
一个没有健康的身体,一个没有被偏爱的自信。
两个半斤八两的自卑者。
景培倒了两杯水,一杯推到季康元桌前,等着他跟自己提条件。不知道会是什么,但他猜,有这样的机会,对方或许会让自己离开许术身边。这是他想了近一个月得出的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好半天,季康元终于张开了唇。
景培突然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却听到对方隐忍的声音艰难道:“这里,是不是,只有,一个,卧室?”
喝水的手一顿,景培听出季康元话里的酸楚,意识到他是误会了自己和许术的关系。但他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慢条斯理放下水杯,没说话。
季康元脑子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被他的笑踩中,耳鸣尖锐地在脑中拉响,眼白瞬间就充血了。季康元身体再次呈现应激状态,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像在抑制痛苦,又像在拼命按捺强烈的攻击欲望。
虽然早就有料想过这个结果……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有太多机会可以接吻,拥抱,和……
心脏骤痛,季康元压抑着喘息,调整了下呼吸频率,然后抖着手去摸衣服口袋里随身携带的药罐。
口袋不大,药瓶也不算小,可季康元手心出了好些汗,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做得有些吃力,像在河里摸滑腻的鱼。
偏偏在这人面前……
他眼睛更红,在心中对自己生出种丢人现眼的怨愤。
当着景培的面把药就着水冲服下去,季康元颤抖的症状得到改善。他目光黯淡不少,像刚无声地死过一遍。
半晌,他突然哑着声音道:“我可以,给你很多,我拥有的全部,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景培心不在焉地听着,几乎都能猜到季康元接下去会说什么台词。他勾唇,僵硬的嘴角却没成功扯出笑来:“无功不受禄,你会不会也太大方了点?”
又是找配型又是倾尽所有,景培这下不太确定了,看起来似乎会是个比离开许术更严苛的要求。如果是要让他说什么伤人的话之类的,来达到让许术彻底讨厌他的目的。景培想,那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你……”季康元没在乎他语气里的讽刺,又或者是根本没注意到,只目光空洞道:“你能不能……能不能……接受……”
到后面,季康元连张口都困难,每个字像绑了重石,在苦涩的舌根晃荡。
景培实在听不清,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这一声询问像钢球撞上鸡蛋,季康元自尊哗啦一声碎了一地。他抬头,目光混沌,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能不能,不要让他,在我们之间二选一?”
完全出乎任何一种预料,景培震惊地望着季康元,良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所以你做这一切,是想怎么样?难不成你要我们三个一起和和美美过一辈子,许术一三五陪你,二四六陪我吗?”
季康元垂着头没说话,眼神有些发直。
不然他还能怎么做呢。二选一他没可能赢,但还有一线的希望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和他自己的感受来看,许术对他还有一点点点点的情意,或许许术也难以作出取舍,不然之前就不会动摇。既然他为难,那就干脆不要做选择。
景培说什么一三五、二四六,这是他们被爱的人的底气,与季康元无关。他只想能在许术疲惫的时候,可以得到留在他身边陪伴的权利。
如果能重新得到许术的目光,重新被允许靠近,自尊又算什么。
在上一世医院手术室门口他朝着医生弯下的膝盖,在许术火化后他独自去梵音寺青砖上一步一拜留下的泪印,一切为人的尊严,早就被他踩在脚下成为了向许术忏悔的阶梯。
没人说话,客厅安静了好久。直到地砖上阳台防护栏的影子慢慢偏移了一些,景培才出声打破静谧又紧绷的空气。
他嘲讽地笑了声:“所以你想搞三人行,现在是来给我这个正宫打申请?”
季康元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手背鼓胀出青筋,有些难堪道:“我不会占用他很多时间,也不会,在你面前晃。只需要他下班之后,一点点时间,去我那里休息,看看小猫小狗。”
他低头喃喃地说:“他喜欢的……”
季康元知道自己不够有分量,于是拉上他觉得比自己有分量得多的兰兰和秋田,像赠品的捆绑销售手段。
小猫小狗,让许术开心的人果然是他。景培不知道为什么许术明明又为这个人心动了却没跟他真正在一起,甚至看季康元这个样子,他们像是对彼此都知之甚少,连感情状态都没摸清楚。
所以许术到底为什么喜欢他呢?哪怕曾经被伤害过一次……
被伤害过一次……
季康元怎么配。
景培眼神冷下来,少顷,朝季康元的方向探了些身子,恶意地,用讲秘密的语气:“诶,你听没听说过,当小三是要下地狱的。”
季康元浑身触电似的抖了一下。倒不是真的怕下什么地狱,而是因为同样的话,曾经也从他嘴里说出来过,只是那时许术早就已经提过分手,他的底气远没有景培这么足。
“那就下地狱吧。”季康元说,“反正没有许术,哪里都一样。”
他又不是没下过地狱。
“话真好听,不过也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你有多爱他?”
“情愿因他死,也甘愿为他活。”
景培鄙夷地嗤笑一声:“情愿为他死,那你死了吗?”
已经真正死过一次的季康元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死成。”
景培脸上戏谑的笑淡了些,安静了一会儿,用目光在他脸上搜寻破绽:“怎么没死成?”
“第一次被家人发现了……就被医生救回来了。第二次,被护士发现了。”
回应他的是认真到像盘问罪犯的口吻:“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