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章言礼骑着车走了。我哒哒哒地跑出卧室。二叔叫我再给他倒一杯酒,我把料酒给他。他知道是料酒后,骂我没良心,连瓶啤酒都不给他喝。我灵活地躲过他的手,虽然我有点胖墩墩,脚还有一点跛,但我很灵活。

我哒哒哒地跑下楼。章言礼的车停在门口,他问:“小孩儿,饿不饿,哥带你去吃饭。”

我点点头,打算爬上他的摩托车。但我有点胖,爬不上去,只能一点点地往上蹭,像是一只灵活的水母,黏着车后座往上爬。

黄毛在另外一辆红色摩托车上。他笑着说:“小孩儿你明明经常吃不饱饭,怎么把自己养这么胖的?”

我谦虚地说:“虚胖,虚胖,都是虚胖。以后我长大了就瘦了。”

我吃得多,饿得快,姥爷因此总是饿着我,不让我吃饭。我没觉得姥爷不好,姥爷做的焖五花肉很好吃,我能吃一盆。

章言礼下车,双手卡在我的咯吱窝下,然后一用力,我就被抱起来,坐到他的车后座上。黄毛凑过来,要捏我的脸。章言礼拍拍他的手背:“别把人小孩儿给捏圆了。”

我握着章言礼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哥哥捏,捏不圆。”

章言礼捏了下,黄毛又伸手过来。我把兜帽戴起来,两只手握住兜帽的绳子一拉,脸就藏进兜帽里了,只露出一张嘴巴。

黄毛气得在章言礼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你这样的黑.社会混子,怎么还有这么忠实的小跟班?”

我把脑袋埋到章言礼的背上,拱来拱去。章言礼说:“再跟小猪拱白菜一样,我就不带你去吃饭了。”

我停下来,抱住他,一动也不敢动。

黄毛拿他的手机给我俩拍照。他的手机屏幕不知道有多少划痕,跟五子棋的棋盘一样。黄毛举着手机给章言礼看:“跟狗一样,诺,你看。”

章言礼看了眼:“真是。”

我凑过去看,问:“小狗在哪儿呢?”

章言礼跟黄毛笑起来。黄毛趁机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小狗在你哥的车上呢。”

我哥的车上只有我,没有小狗,他在撒谎。我和哥说黄毛撒谎后,哥笑着点头:“嗯,他撒谎,不和他玩。”

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地开走。到江边的一个饭馆子外停下。一个长得胖胖的大叔走出来,他光着膀子,手里拿着一大盘肉和两瓶酒。

黄毛凑跟去,喊了声爸爸。邹记饭庄在这里一开就是十五年,今天是第一天营业。十五年后,我带着章言礼去吃饭。章言礼三岁零三百三十六个月,我三岁零二百四十四个月。他靠着饭庄生锈的栏杆,边抽烟边喝酒。我把外套搭在他身上,趁着邹老板去厨房,偏过头吻他。他闪身躲避,烟味在我的舌尖留了许久。我站在他旁边,没敢再喊他哥。

那天的晚风很轻,像蒲公英在金九时节飞向给天空的吻。我和章言礼在二层的小出租里做了。三峡牌的电风扇,呜呜地吹着。桌上摆着两片西瓜,地板摆着两双拖鞋。章言礼趴在床上,叫我小蘑菇。

他刚从栎阳出差回来,我没舍得他走,于是缠着他,将他拽到床上接吻。我们满头大汗,汗水比蜂蜜还黏人。章言礼伸手,手心按着我的额头,将我额前的碎发推起来,露出我额头上的疤痕:“这么多年,也长好了。”

我笑了下,说当然。章言礼抬起头,来吻我额头上的疤痕。他说:“唐小西,去过自由的日子吧,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呆愣地还维持着将他圈在怀里的姿势,他从我怀里离开,穿好衣服和鞋子,离开。我像是一朵长在床上的蘑菇,没有供养我的养料,我难受到几乎要死掉。

今天,邹记饭庄刚开业。黄毛叫了好多朋友过来帮忙。有的收拾桌子,有的帮忙抬架子和棚子,还有的在旁边喂小鸭子。喂小鸭子的叫多多,是黄毛的妹妹。多多今年六岁,眼睛生下来就看不见。

因此多多没有上学。

我把章言礼给我的棒棒糖分享给她。她戴着粉色的兔子眼罩,手里捏着我的棒棒糖,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得像一朵花。

吃饭时,多多挨着我坐。我挨着章言礼坐。黄毛说:“章言礼,你看你像不像是小孩子的护卫队队长?”

黄毛拿了酒杯,给章言礼满上。淡黄色的酒液,在淡黄色的黄昏中,开出白色的酒花。

章言礼喝醉酒,黄毛说他开车送章言礼回去。他拿了件外套,披在章言礼身上。我抓着他,要跟着。

“小孩儿,你自己找不找得到回去的路?”黄毛问。

我点头。

“那就自己回去。”他说。

我抓着章言礼的手不放:“我要跟我哥走。”除了我哥,我谁也不信。

黄毛一把捞起我,夹在咯吱窝下,一手牵着章言礼,上了车。章言礼被我和黄毛挤在中间。我抱着章言礼,脑袋在章言礼的后背上拱了拱。

黄毛边开车边笑话我,说:“小孩儿,你真这么喜欢你哥啊?你知不知道,他可吓人啦~”

黄毛用逗小孩的语气说。

我不理他,我只喜欢我哥。天下第二喜欢,第一喜欢的是姥爷。

章言礼住在城中村。那是比我家的房子还要破的地方。那栋房子周围的其他房子,几乎都没人住了。

黄毛把车停在一个生锈的铁门前。他扛着醉酒的章言礼往里走。我跟着后面,捡章言礼兜里掉出来的零钱和打火机。哥哥会爆装备了!

我跟着上楼,左顾右盼。

黄毛说:“这是章言礼他妈留给他的房子,后来他妈跟人走了。他就自己住这儿。前几年,政府把这里划为危房,大家都搬走了。这几栋楼里,只有章言礼在住。”

“没有人管他吗?”我问。

黄毛说:“管啊,一开始政府的人来管,不让住危房。后来章言礼的姑妈也来管,章言礼不听。”

黄毛走了。章言礼睡在他自己的床上。我接了热水过来,给他拧了热帕子,帮他擦额头和胸口。兔子绣球放在小桌上。旁边还躺着半包香烟和打火机。我拿了一根,捏在手里,学着章言礼的样子,点燃烟,嘬嘬嘬地吸烟。因为我吃太饱,肚子被桌子卡住。

我挪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才从桌子和椅子之间逃出来。我刚嘬嘬嘬地又吸了一口烟,就见章言礼已经坐起来了。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很凶:“谁让你动我东西了?”

我把烟还给他:“我不动了。对不起哥哥,你别生气。”

章言礼挥开我的手。烟头掉在地板上,挣扎几下,被我一屁股坐下去,彻底跟被坐死的灰色蛾子一样,不再动弹。我的屁股被烫到。

我起身去抓章言礼,被他再次挥开。我的额头撞到桌子边儿。小孩子的皮肤嫩,刚撞上,额头就出了血。

我爬起来去捉章言礼的手。这次他没有挥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