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别人施舍的权利,主动权始终在别人身上。人家今日能给你, 明日自然就能随手收回去。”
众人都不由精神一振,仿若醍醐灌顶, 又像是拨云见日。
自从佩瑜那一批尚书房学生入朝之后,对于这个道理,其实他们隐隐约约都有所明悟。只是没有一个人像瑶光一样,能这么一针见血地说出来。
徒明珠叹服道:“王妃当真是个奇女子,怪不得这么多年,晋王殿下对她始终如一。”
佩瑶闻言不禁冷笑:“我爹只守着我娘一个,这王府内外也都是我娘做主,不是因我爹想什么,而是因为我娘又争又抢。
对那些束缚女子的礼教,我娘从来都嗤之以鼻。她自己不信,也不让我和姐姐信。在她看来,信了那些礼教的女子,都是被人卖了还被帮人数钱的傻子。”
就算迫不得已要被人卖了,也得弄清楚自己被卖了个什么价。
她的话,众人都听进去了。没说出来的那些,大家也都明白了。
“佩瑶,你……”
对上佩瑶的目光,劝阻的话林黛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佩瑶亲自起身给四人都斟了酒,笑道:“有一件事你们不知道,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曾外祖母就替我推算过命数,说我生来不凡,比大富大贵的命格更高一筹。”
想到父母提起旧事的情景,佩瑶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呀,就因为这命格,全家人都以为我是个男孩,哪知道生出来却是个姑娘。
当时我爹就忧心忡忡的,觉得我一个女孩子,本该躲在后宅,安安稳稳过一生。是我娘和他大吵了一架,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还说往后再不生了,他这辈子命里就这两个女儿。”
听到这里,林黛玉忽然明白了什么,恍然道:“东阳公主他们入尚书房,就在你出生那年。难不成,这主意是晋王殿下先提的?”
“嗯。”佩瑶点了点头,淡淡道,“或许我爹是被我娘骂醒了,也或许是被我娘拿捏惯了没法子,才有了后面这些事。这件事的源头本来就在我们家,需要冲锋陷阵的时候,自然也该我们家的人先上。”
于素惊得猛然起身:“可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我知道呀。”佩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给她斟了杯热酒压惊,笑得非常轻松,“咱们几个在身体上虽分属五人,精神上却是一体。
如果我真的被圣人推了出去,你们也不要想别的,该继续坚持咱们的志向,勇往直前才是。
只要你们坚持住了,顺着我破开的壁障走到对岸去,把我拉过去不过是顺手的事。若是为了一时的得失,大家都陷进去了,那咱们才是真的完了。”
一时众人都没了言语,共情能力最强的林黛玉,眼眶已经红成一片。
她终于明白了佩瑶为何一力瞒着他们,因为这件事他们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就算他们愿意舍得一身刮,代替佩瑶去做,他们的分量也不够。
佩瑶见此,举杯笑道:“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嘛。我可是信任你们,才毫不犹豫把这差事接下来的。难道你们不信自己的能力,觉得我一时沉寂便是一世沉寂,你们没本事把我拉出来?”
四人面面相觑,于素苦笑道:“对于这件事,我是真怕自己能力不够。”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林黛玉叹息道:“我就怕你步了商君的后尘。”
其法虽存,其身却亡。
佩瑶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圣人可是我的亲伯父,他还没到刻薄寡恩的程度。再者说了,还有皇祖母呢,就算圣人要舍我,皇祖母也不会愿意的。”
徒明珠叹道:“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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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发酵得很快,也不知是因着实戳到了某些人的痛脚,还是有圣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才不过三天,就连消息最不灵通的宁荣二府都已经知道了。
尤二姐亲自登门,说是尤老娘病了,想念三姐,要接三姐回去住几天。
可尤三姐此时正跟着佩瑶在宫里伺候,哪里是尤家想接回去,就能随便接回去的?
瑶光赏了些药材要打发她回去,见尤二姐面露犹豫,便和蔼地问:“可是需要王府派良医正过去看看?”
尤二姐一惊,忙说不必了,拜见了王妃赐下的药材,麻溜儿地告辞离去了。
等她离去之后,瑶光立刻沉下了脸,又是心疼又是气哭地骂道:“真是冤家!”
对于佩瑶要做的事,瑶光一清二楚,那天是他们母女三人一起进宫给太后请的安,圣人的暗示又不算隐晦,她如何听不出来?
她疼爱女儿,从私心里讲是不愿意女儿去冒这种险的。可以正因为疼爱女儿,更不愿意阻止女儿为自己的理想而战。
这世上有许多人,一生都庸庸碌碌地混过去,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又因何而死。
如今佩瑶有了这样的机会,她自己又有一腔热血,瑶光怎么忍心给她泼凉水?
短短三天的时间,圣人的御案上已经收到了无数弹劾折子,弹劾的对象无一例外,一个是怀嘉郡主,一个是翰林之女关玉荷。
虽然众人集火的主要是佩瑶,但关玉荷毕竟是写诗之人,是导火索,承受的压力半点都不小。
她的父亲关翰林也受到了牵连,成了群臣攻奸的对象。说他教子不严,说他内维不修,根本不配为官,更不配教导公主们读书。
当日关玉荷参加完诗会,回到家里之后,根本没和家里人提,怕的就是父亲提前得到的消息,会暗中插手,尽力消弭这件事的影响。
她要的是把这件事闹大,就像现在这样。
直到被人参到脸上,关翰林才知道自家女儿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登时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与老妻是少年夫妻,成婚多年膝下空空。直到四十岁上头,由老妻做主纳了一房妾室,才得了关玉荷这么一个女儿,全家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如若不然,他一个传统士大夫,也不会在女婿刚死的时候,就一力做主把新寡的女儿接了回来,为此还和亲家闹翻了。
他就是怕,怕女儿在婆家受委屈。
对于这件事本身,关翰林是支持的。可支持不代表乐意让自己女儿做出头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