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少年对这支商队下了令,让他们把私运的军械藏进指定的仓库,而后带着身边的女孩离开了河边的小镇,赶往更深处的淮西战场。
他们策着马越走越深,逐渐进入了战火中心。每次当附近有血的气味,谢止渊就会捂住云渺的眼睛,不让她看见那些尸横遍野的景象。但是渐渐到了前线附近时,铁锈般的气味已经彻底掩盖不住了,他们正在靠近这场战争最残酷最惨烈的地带。
这一日,他们经过一片沙地边缘。远远望去,地平线尽头是一线残阳,落着叶的枯树在霞光里佝偻着,分开的枝杈像是无数双干瘦的死者的手。
马蹄停在了沙地前,戴斗笠的少年翻身下马,把缰绳栓在一棵枯木后,走到沙地上,微微欠身,从砂砾之中摸到了一小截残破的铜片。
“那是什么?”坐在马背上的女孩探头问。
“日迹梼。”谢止渊回答,微微垂眸,注视着摊开在掌心的木棍,“侦察兵经过的时候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把木棍插在凿有孔洞的梼上,就说明这一带有人在巡逻。”
“会是什么人?”云渺问。
“不知道。”谢止渊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休息一会儿再继续赶路。”
他解开乌骓马的缰绳,拍了一下马背,让乌骓马小跑去不远处的小溪边喝水。而后他靠在树下,翻出一个盛满水的囊,扯开上面的搭扣,递给云渺。
云渺接过来,乖乖喝水。谢止渊仍然望着那片沙地,似乎在思考什么。
紧接着,他的眸光微动了一下。
“怎么了?”云渺眨了一下眼睛。
话音未落,树下的少年忽地把她按进怀里,翻过身倒在草丛里,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脑袋,把她整个人都护在自己的身下。
“被人跟踪了。”他轻声说。
第84章 烟花落(八)
躲在草丛里的云渺在谢止渊的怀里探出一点脑袋。
似乎是发觉被跟踪的人忽然不见了, 远处的沙地上出现一支寻找他们的侦察小队。
跟踪他们的这群人都穿着麻衣与盔甲,臂膀上有黑钢札甲,手腕处戴皮臂鞲, 下面是胫甲与长靿靴, 踩在砂砾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响动。
“怎么办?”草丛底下的云渺小声问,“被人跟踪了。要解决掉他们吗?”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跟着黑莲花学坏了, 第一反应居然是要“解决掉”。于是她默默地低着头, 假装自己刚才没提问。
“解决不掉。”背后的少年说话的时候带着点笑意, 似乎觉得逗弄她一下很好玩,歪过头, 认真说,“我打不过。”
“我不信。”云渺瞪他。
背后的少年轻笑了一声。
接着他压了压她头顶上的幂篱, 把她抱下来在草丛底下藏好, 而后欠身拾了一枚小石子, 轻轻巧巧地朝外面一扔,掉落在沙地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响。
“什么人?”为首的军士长立即高声喝问。
话音未落, 一道闪电般的影子一掠而过, 一尺长的刀刃已经抵在他的喉管上。戴斗笠的黑衣少年停落在他的背后, 手里的刀刃无声翻转, 反射着一道锋利的光线。
“我要见淮西何子完。”斗笠下的少年抬起眸。
“你怎么敢直呼何大人的名字......”军士长还没把话说完, 就感觉到冰冷的刀刃下压一寸。他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相信这个陌生的少年是会随手杀人的。
“我当然敢直呼他的名字。”戴斗笠的少年指间玩着那柄没有鞘的刀,任凭面前的军士长哆哆嗦嗦, “他在我面前该当下跪。”
军士长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这个少年的面前, 带着所有人一起齐刷刷地跪下:“三殿下!”
“带我去军帐。”
站在人群之中的少年收起刀,轻轻眯了一下眼,“我倒是很好奇何子完把他的军帐藏在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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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西叛军的作战方式是游骑剽掠,在汝州、汴州、夏州、宋州一带来回掠夺,以至于南路商旅断绝、江淮水路不通,又在东都附近游走进攻,以此震骇关中、威逼朝廷准许淮西自立。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作战方式,淮西叛军的位置一直在不断移动,哪怕谢止渊也不确定淮西刺史何全的军帐所在,必须要深入到战场之中才能找到他们的位置。
跟随着这支侦查小队,云渺和谢止渊终于来到了淮西叛军的核心军帐所在。
云渺被谢止渊抱着坐在乌骓马上,隔着从头顶上的幂篱垂下来的薄纱,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来到这种战争的所在对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经历,一路上见到的许多场景都深深震动了她。
淮西叛军的营地藏在山脚下的一个村庄后,成群结队的骑兵在山野之间来往。
军帐最前方挂着一面狼毛大纛,被狂风扯得猎猎鼓动。已经到了入秋的时节,天气渐渐转凉,营帐之间都摆放着烧火的炭盆,士卒们粗重的说话声伴着毕剥的炭火声,厚重的军靴踩在一层秋叶上沙沙作响。
这是一支由盗贼、流氓、屠户、罪犯和亡命之徒组成的军队。
这一带向来是罪犯与强盗的藏匿之地,这些人行事凶狠、果决、善于战斗、而且杀人不眨眼,在叛乱之前也是以劫掠剽窃、寇略各地为事,被淮西刺史何全以雷霆般的手段整顿为一支军队。淮西叛军以嗜杀、酷爱血腥之事闻名,士卒们生得凶猛而彪悍,作战时常行掠夺之事,因为不择手段、悍不畏死的作风而让官兵们头疼不已。
经过营地的时候,乌骓马上的少年轻轻捂住了怀里的女孩的眼睛。
涌动的风卷起一道长幡,营帐前羊皮帘子掀开了一线,从里面走出一个青布大褂的年轻人,抱着袖子长长作揖:“三殿下。”
“洛西园,好久不见。”谢止渊抬起眸,扫他一眼。
“殿下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特别。”洛西园微笑。
“是么。”对面的少年也微笑,“每次见到你都忍不住想杀。”
说话间,这个少年把手里的刀架在洛西园的脖子上,非常随意地转了一圈。洛西园微笑着,闭了闭眼睛,朝着他身边的女孩抱了抱袖子:“夫人,能不能劝劝殿下......”
云渺扯了一下谢止渊的衣角,这个少年收回了刀,摘下头顶上的斗笠,扔到洛西园的手里:“带我去见何子完。”
洛西园咬牙切齿地笑一下,毕恭毕敬接过斗笠,引着他们往营帐深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