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云渺这才意识到他们根本没有往府里走。马车停在了一个她根本没见过的地方,周围的街巷和往来的人流都是陌生的。
“去找人下盘棋。”谢止渊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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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侍郎司蘅的宅邸在西市附近的一条窄街里。
宅子很小,有些年头。推开斑驳破旧的木门,矮墙边是一个葡萄架,下面挂着一个草编笼子,里面养了只绿鹦鹉,扑棱着翅膀,见到人就吱哇乱叫,不像是能听懂人话的样子。
云渺好奇地张望着,被谢止渊拉着领进去。
宅子一堂二室,内堂是用来接待客人的。小小的内堂里铺着一张竹席,上面是一张矮桌和几个蒲团,中间搁着一个铜茶壶。茶壶旁放着两只小木鹤,衔着线香而焚。袅袅的烟雾漫开来,伴着茶香。
“三殿下。”内堂里的年轻人拢袖作揖。
茶案上摆着一盘下到一半的棋局,黑白两方的棋子厮杀,形成一个残局。但下棋的人似乎并没有解开这局棋的意思,下到一半的棋子散落在棋盘上,等着另一个人来观看。
推门进来的少年丝毫不客气,似乎早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在这里等他,随意地捻了一枚棋子坐在茶案对面。身边的女孩也很自来熟,自然地捧了一盏茶过来,坐在少年的身边,好奇地歪头看着。
“自从黑水寨剿匪开始,殿下在朝廷上初露锋芒,就已经有不少朝臣转而观望。”
户部侍郎司蘅也捏了一枚棋子,轻轻敲击在棋局上,缓慢地说着,“那之后殿下先后收服了南乞帮和望月楼的势力,并且吞并了岐王殿下的全部产业......”
错综复杂的线索逐渐形成一张网,不同的势力以棋子的形式呈现在棋盘上。他们确实是在这里下一盘棋,不过是以天下为棋盘、千万人为棋子,筹谋那个天下最高的位置。
在旁边听着的云渺轻轻眨眼。她跟着反派所经历的那么多事,如今都构成了一条清晰的线:从剿灭黑水寨、收服南乞帮、吞并望月楼、再到与淮西结盟,年幼的三皇子一步一步地从江湖走到朝堂,越来越靠近那个权力中心的漩涡。
或者说,从一开始,见到这个少年的第一面时,他就已经在筹划这些事了。
淮西何子完与户部司微蘅原本都是大宦官内侍监余照恩的门生,如今都已经变成了彻底支持三皇子的势力。这个反派少年似乎在自己师父的眼皮底下暗中操纵着许多事,不动声色地把属于北司的东西夺取过来,一点点变成自己手下的势力。
无论是他的师父余照恩还是他的母妃淑妃,都必定是要利用这个少年以谋夺天子之位的。但是谢止渊似乎始终在配合他们行动的同时,悄然无息地在其中渗透着自己的意志。
云渺托着腮思考:谢止渊总是说他快要没有多少时间了......那么他到底在赶着做什么?
他所说的快要没有时间......到底指的是什么?
“如今大部分江湖势力都是废子。”
棋盘前的少年撑着一只手,懒洋洋地说着,把一枚黑色棋子敲在棋局正中央,“皇兄把我在江湖上的据点毁了大半,只有金吾卫庇护下的南乞帮能用。”
“不过也够了。”他微笑起来,“只需要再杀两个人。”
“皇太子殿下和亲王殿下。”司蘅微微点头,“如今他们是南衙一党的领袖,一旦刺杀成功,对方就会彻底成为一盘散沙。”
“淮西的战况如何?”谢止渊问他。
“洛西园的信。”司蘅恭敬地递出一沓密信,“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的话,月余就能攻下东都,以威慑关中。”
“不过,”这个年轻人顿了一下,迟疑,“如今十六道军令已发,大将军亲自带兵征伐淮西,倘若朝堂上主战的声音再大些,何大人的计划未必能正常进行......”
对面的少年单手撑着下巴,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翻着那些信。
翻完了信,他一只手撑着身体向后仰,微微歪着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抛着大袖底下一枚梅花形铜钱。这是他思考事情时的习惯。每当这样的时刻,这个少年的气质变得凌厉而张扬,像是出鞘前淬着火光的刀刃。
铜钱六次起落,在混着线香与茶香的烟气里,折射着一线锋利的太阳光。
“啪”一声,铜钱最后一次坠落,砸在案几前溅起些微的浮尘。案几前的少年垂眸扫了一眼,平静地说:“我要亲自去一趟淮西。”
司蘅显然没反应过来:“那殿下在这边的布局怎么办?”
“刺杀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对面的少年收起那枚铜钱,捻了一枚棋子敲在棋局中央,“不久后朝上将有一百七十三人奏请淮西罢兵,那一日亥时前后就是刺杀的最好时机。这件事你不用管,师父会亲自出手。”
“此外,司微蘅,”谢止渊微微抬眸,连名带姓地喊了司蘅的表字,“户部尚书很快要调任了,这件事你知道么?”
“尚书大人要走?”司蘅并不知道自己的上司要离开,这件事在朝上还是个秘密。
“岳父大人不日将调往礼部,户部尚书的位子会空出来。”对面的少年回答,户部云尚书正是云渺的父亲、谢止渊的的岳父,“我想试着找人在朝上举荐你来接任。”
司蘅完全没想到这样大一个升官机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双手拢袖平齐过胸口,在地板上躬身长长一拜,恭恭敬敬:“承蒙殿下恩典。”
“不用谢我。”谢止渊笑了一声,却并不扶他,只是低头望着他,“只是试试看,未必能成功。”
“司微蘅,”坐在案几前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枚黑色棋子,平静地下令,“从今日起,学会掌握户部的实权。调任那段时间会是个很好的机会,无论你当不当得上这个尚书,都要把户部的人变成你的人。”
“明白。”长拜于地的年轻人回答。
停顿片刻,司蘅整理袖袍,重新在案几前坐好,又问:“殿下亲自去淮西......是为了确保攻下东都么?”
“打仗不是我擅长的事。”谢止渊把手里的黑色棋子随意地往棋盘上一扔。
司蘅愣了一下:“殿下擅长什么?”
砸在棋盘上的黑色棋子“啪”一响,打乱了棋局里一大片彼此厮杀的棋子。坐在案几前的少年垂着眸,轻轻地笑起来,大袖底下的一线刃光滑在指间。
“杀人。”他微笑着回答。
倾泻如瀑的阳光下,少年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里,极烈的光仿佛一线乌云深处的闪电,锋利得足以斩破浓雾般的黑暗。
第82章 烟花落(六)
“你什么时候计划要去淮西的?”
走出内堂的时候, 云渺转过脸看谢止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