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有带着旁人通关的本事呢?关卡的运行时间不可考,存在时间不可考,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个聪明人,他为何如此自负,认为自己本轮可以一命通关呢?
就因为有特殊能力吗?就因为过往死得足够惨烈吗?
这里头哪一个人死得不惨烈?不惨痛?哪一个没有悲痛绝望的往事?自己凭何特殊?
这么漫长的时间,聪明人不知几何,他们难道没想过办法吗?他们难道没有算无遗策过吗?他们难道没有付出过巨大的代价吗?
就好像5楼的前目的地一样,电影的核心是什么你想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太阳底下无新事,他想到过的办法一定早有前人想到过,他想到的破局之法也一定早有前人实践过。而先知和使者他们,一定早已看过无数轮相似的办法。
他在他们眼里,完全是个能被看透的小屁孩儿,在课桌底下传小纸条、吃零食、看漫画,自以为“老师”发现不了,可讲台上的“老师”其实一直都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
窗户“哗啦”一声被打碎了。
像是生怕“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屋漏不够大,他们七手八脚地挤在一起,正要往里爬来。而那两具干尸也早就到了门前,他们力气很大,将门栓撞得摇摇欲坠。
邢婓抹了把脸,呆坐在地,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低声道:“我最后看到的……那个顺风耳的内心,是只行告诉他,他本就没打算活。”
肖淳睁开眼,看了过来。
“我当时没明白只行的意思,我要是早点反应过来……”邢婓悔不当初,“我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能力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读心能力只是让他更自负了,更依赖这样的能力,却枉顾了细节、观察、直觉和判断。
“我没想到只行会用这种办法,我本还想着等今天晚上过去了,再告诉你这件事。”邢婓道,“只行是故意的吧?故意在这个时间点才告诉顺风耳一切,为了让我看到,为了把巴掌响亮地扇在我脸上。”
“他不怕死。”肖淳看着即将爬进窗户的npc们,“他根本不怕死。我之前就怀疑过,先知他们为什么派他来,他有什么特殊的,他又为什么敢来?我想过,他身上可能有不止一种能力。”
“不死之身?不可能。”于顾紧紧抱着他,眼神冰冷地看着破碎的窗洞,“如果真有这能力,他随时可以通关。这能力太逆天了。”
“……我们陷入了一种思维盲区。”肖淳道,“我们先入为主认定那一身白袍看上去高深莫测的老者是先知,可他一次都没跟我们说过话,单智说一共有四个使者,可其他使者我们也从未见过。只行太过年轻,让我们先入为主他只是个有特殊能力的玩家,他一直待在独立空间里,我们就想他是不是有什么能力被先知所重用,所以给了他特殊权利,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不需要这样的特殊权利?”
肖淳道:“他说,使者和先知不会看人。他的言语里没有其他能力者对先知的尊敬和敬畏。”
于顾眼里露出几分怀疑:“你是说,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先知其实不是先知……是另一个使者?他在假扮先知?”
“独立空间和关卡之间有某种平衡。”肖淳道,“我们一直不知道那平衡是怎么达成的,先知是怎么算计到关卡里的玩家的,他们不能随意插手关卡,但他们却能知道关卡里发生了什么,能知道怎么安插人手和眼线,能将所有细节掌握在自己手里。”
邢婓接话道:“就好像他们亲眼看到了一样。”
“……我这只是猜测。”肖淳自己也不想相信,声音艰涩,“只行才是真正的先知。”
于顾震惊地收紧了抱住肖淳的手,邢婓不敢置信:“他如果拥有独立空间的能力,他怎么敢把自己置于危险里?一旦他真的死了,能力没了,独立空间也就没了!”
“这就是我们的思维盲区。”肖淳站了起来,看着已经爬进窗户的第一位npc,对方扑了过来,于顾跃过肖淳身前,一刀捅穿了对方的喉咙。
npc应声倒下,身体在黑血里抽搐,周宣鸣还抱着赵泽凯,一动不动。
肖淳捡起掉在血泊里的花剪,道:“我们认定先知不敢让自己冒险,所以一定会待在空间里闭门不出,也因此根本不会往其他人身上设想。可如果这位‘先知’根本就不会死呢?或者他有某种办法,让自己不会死?”
于顾和邢婓并肩站在肖淳身前,挡住了从窗户扑过来的npc们。
肖淳看向即将被撞开的大门,喃喃着:“灯下黑。他一直就在关卡里循环,他一直在自得其乐,他享受着所有的关卡,他找寻着一切能找到的刺激。所有的事,他都清清楚楚。”
他就是那五指山本身。
独立空间里那么多特殊能力者的资料是怎么收集来的?
因为他一直在关卡里,他亲手搜集了所有人的资料,他不一定每次都跟固定的人轮在一起,他能随意调整关卡流速,他能去到任何关卡任何时间为什么有人能在没进入7楼之前就得到了“门钥匙”?为什么7楼会出现那么多可以从独立空间申请出来的冷兵器?
因为“先知”自己就在关卡里,他能给予任何获得了特殊能力的人“特权”。
他不为通关,他也不是为了行善,他只是为了让关卡更好玩。
*
窗户尽数破碎了,黑潮般的npc们争先恐后扑了进来,肖淳等人避无可避,于顾一边浴血厮杀,一边道:“这回你又想救谁?先给个准数,不要再瞒着我。”
肖淳无奈地笑了:“我不是大罗金仙,到这份上我也救不了任何人。”他的头上、脸上溅满黑血,儒雅温润的面庞不再,朝于顾瞥去的一眼是深情又决绝的,“我不是说过了吗?这轮如果一定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不要再活过来了。”
于顾大笑起来,眼神疯狂:“好!死在一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这一刻,肖淳竟是感到了无以言表的释然和松快,他不用再背负什么,不用再绞尽脑汁,不用再表现自己的完美,信誓旦旦地担负起所有人的命运。
他卸下了一切“使命感”和“责任感”,只是痛快地迎接死亡。
痛快认命地去死,坦诚地接受自己的失败,竟也让人在绝境里快活起来了。
邢婓长长地吼叫一声,拉开电锯,以一人之力冲进了npc的浪潮里,他仿佛分海的摩西,在黑海里起伏,黑血四溅,电锯声轰隆也遮掩不住他的高声怒喊:“老子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下一轮老子还要有特殊能力!还要再杀回来!!”
周宣鸣被他这一声吼惊醒了,也跌跌撞撞站起来,嘴里念叨:“对,对!我必须要获得能力,我得去帮赵哥,我得去找他!”
他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仿佛又找到了新的希望,他不管扑到他背后的npc,也不管自己快被咬掉的耳朵,他好似感受不到疼,拖着背上重重的累赘,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铁架旁,鲜血从他的耳后一路流到脖颈,将他的背染成鲜艳的即将破土的红,他从架子里头翻找出一箱煤炭,又拖出一箱机油,他哆哆嗦嗦的,形容竟是分外可怜,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他先用打火机将屋里的抹布、拖布、纸巾等点燃,然后将煤炭丢了上去,邢婓在一旁替他拦截其他的npc,肖淳和于顾也在帮他拖延时间,待煤炭开始燃烧,其他物品也开始燃烧,周宣鸣便将机油拧开,往明火上泼洒。
机油不易燃,煤炭的气味令几人呛咳起来,此时大门被撞开,桌椅翻倒砸开了一群npc,门后的两具干尸终于找到了自己上场的时机。
肖淳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主角出场自带bgm”竟是忍不住荒谬地笑起来。
花园里燃烧的热浪冲进狭小的屋内,明火在机油里开始形成小股爆燃,周宣鸣的伤口剧痛,一只耳朵已经没了,邢婓的手也已酸软无力,再拿不住电锯了,肖淳和于顾浑身被汗浸透,身上撕裂的伤痛刺激着他们,太阳穴鼓胀,咚咚直跳,心脏也咚咚急跳。
这就是最后了。
肖淳想,他和爱人和同伴们的第15次失败,但这一次他们会给自己一个壮烈的死法,争取下一轮所有人都有全部的记忆和特殊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