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该换药了。奴才看您睡得熟,就没叫醒您。”成敬看着呆愣在那里的皇帝,走上去向他解释着。

这半月以来,楚珩每日守在昭凰殿已是常态,多日以来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啊……好疼,放开我…”傅怜思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中死死的攥着锦被,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脸上的冷汗顺着下颌滑进脖颈,两鬓的发丝打绺,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口中不停的喊着疼,眼中的泪也夺眶而出,“…呜呜,疼,别碰我…走开……”

“公子,公子再忍一忍,不换药伤怎么能好呢。”染冬后背后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看着现在狼狈脆弱的人,哪里还有半分跋扈的样子。

楚珩捏着拳头走上前,将染冬怀里的人接了过来,强硬的按住傅怜思的肩膀,让他稳稳的仰躺着。太医看着人被制住了,招呼着两个医侍掰开傅怜思的腿按住,然后开始帮他清理上次残留的药粉。

“啊啊啊!”傅怜思遏制不住的破口惨叫,盐水冲洗着内里的伤处,这种疼痛让他几欲溃决,“啊…别碰我…不要了,求求你们……”

“怜思…”楚珩攥住他的手腕用力捏了捏,却不经意的摸到一块小小的伤疤,霎时心里就闷的发疼。菱形的小疤痕如今只剩下了淡淡的白印,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那一年傅怜思才六岁,刚刚进宫的孩子看到什么都新奇,仗着自己对他的宠爱上窜下跳不肯老实,结果从潜春池的假山上摔了下来,划破了手臂。看到他趴在地上哭,心里心疼极了。把父皇赐给皇兄的金疮药千求万求的要了过来,一点一点的帮他撒在伤口上,找了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材,生怕在他身上留一点疤痕。

明明是心疼他的 ,也曾捧在手心里疼过爱过,也曾那般小心翼翼的呵护过。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从前,他皱一下眉,自己都是要担心的吃不下饭的。可是现在,竟然能对他下那么狠的手,把他打成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呢?为什么?为什么呢?

楚珩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鼻尖上涔出了一层细汗,身体也渐渐变得僵硬,就连手中那截白细的腕子也几乎攥不住了。

“陛下!陛下!”成敬突然提高的声音把楚珩惊的回了神。

怀中的傅怜思全身都汗湿了,几缕打绺的发丝糊在脸上,下唇咬出了斑斑血迹。换药的过程太过残忍痛苦,他早已哭的岔了气,不堪忍受的晕了过去。

两个宫女极尽小心的帮他换下湿透的亵衣,害怕又蹭到了鞭伤让他再添疼痛。昏过去的人双眼紧闭,还在蹙着眉发出微弱的呻吟啜泣,整个人烧的滚烫。开方喂药,擦脸擦身,额上的帕子频繁的更换着,寝殿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楚珩静静的守在一旁,脸上的表情阴沉不定,周身都透露着难掩的疲惫。已经连着十五日了,傅怜思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躺着,意识涣散。每次换药都是痛醒过来,大喊大叫又哭又闹,一番挣扎之后再痛晕过去。

傅怜思好端端清醒着的时候不好对付,昏迷着半死不活的时候更是磨人。这十五日,于昭凰殿和太医院而言,每一日都是如临战场。于楚珩而言,更是每一日都是煎熬。

“陛下,奴才瞧着您脸色不好,不若回去歇着吧。”成敬看着楚珩整个人失魂落魄,看起来好似格外疲累,想着这些日子也是折腾坏了。

楚珩看了看床帐里消停下来的人,叹着气摇了摇头,走到床榻前坐下。傅怜思睡着的样子很乖巧,一只手微蜷起来抓着被角,好像小孩子一样。

楚珩本是冷着脸的,可看到他这副样子,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只有睡着了才肯乖,醒来就是张牙舞爪乱挠人的猫。”

“陛下…”成敬看着难得的和谐场景,有些欲言又止。

楚珩看着他畏首畏尾的样子,心里有些烦躁,“有什么就说。”

“陛下,大皇子还在殿外等着呢。”成敬抬头看了眼皇帝,满脸为难的又继续说道:“已经好几天了,奴才们劝了也不肯回去,您看…要不让他进来瞧一眼…”

楚珩皱了皱眉,他的儿子他自然是知晓的,从小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这会儿又是拧上了。

“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

楚辞自从上次被傅怜思赶走,心里就一直别扭着。这次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又来看爹了,结果却是连昭凰殿都没进去,就被楚珩挡了回去。只说傅怜思病了,身体虚弱精神不济,让他不要来打扰。他心里挂念的紧,于是每日在殿外等着,只是昭凰殿的宫人和太医院的太医们嘴都严实的很,他愣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楚辞虽然年纪还小,但心思却是灵敏的。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个爹的感情好像并非父皇所说的那样。父君脾气那样大,是不是惹父皇生气了,所以被禁足了呢?还是被责罚了?

大皇子带着满心的疑惑跟着成敬进了寝殿,恨不得三步并做一步,赶快去探个究竟。

“父皇!”

楚辞来到床前,简直目瞪口呆,赶紧转过头去又用袖子遮住了脸。天呐,他的父皇在做什么?趁着父君睡着在偷亲!

楚珩淡定的给傅怜思合上衣襟,拉过来被子盖好,顿了顿嗓子,“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额…”楚辞慢慢放下遮脸的衣袖,一张脸通红,好像情况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大概父君就是生了病而已。

“不是嚷着要见你父君吗?倒是过来呀。”楚珩朝着儿子招了招手,露出了怜爱的笑意,这孩子从小就没见过生他的那个爹,总归是自己亏欠了他。

楚辞踏着步子走到床榻前,看着脸色苍白的傅怜思,苦着脸问楚珩:“父皇,父君是什么病?”

“染了风寒,有些高热。”楚珩略微思忖一下,给出了答复,随即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寝殿。他实在担心楚辞再问东问西,他不想骗孩子,可是他和傅怜思之间的事,又怎么能跟孩子说的清呢。

征鸿归去,燕子还飞。宫柳随风飒飒作响,不觉已是落花天。

楚珩眯着眼睛望了望正午的艷阳,身上落了几片桃花也懒得拂去,慢悠悠走到潜春池旁,将手中的十三节紫金鞭扔了进去。

水面惊波咋起,击出三尺凌花,颇有重量的鞭子慢慢沉入池底,渐渐只余留数圈水纹。

楚辞静静的看着还未醒来的傅怜思,一会摸摸他的发丝,一会摸摸他的手,一会咧开嘴傻笑。

成敬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人人都道大皇子性子冷,不爱搭理人,谁能想到他会有这副模样呢。

傅怜思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楚辞忍不住凑上去碰了碰,俯首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药香。楚辞微怔,他迟疑的伏下身,伸出双臂将躺着的人抱住了,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是爹爹身上的味道,爹爹应该是温柔的,就像现在一样。

那一天,他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的走进昭凰殿,他以为爹爹会紧紧的抱住他,然后两个人会激动的落泪,彼此倾诉着这些年的思念。

他会告诉他,父皇画了好多爹爹的画像,父皇总是面带微笑的讲着爹爹的往事。他会告诉他,楚辞很想很想你,每日都盼着你回宫呢。

爹爹会准备好吃食等他下了学过来,会在他练习完剑术之后替他擦汗,会在他犯了错之后温柔又生气的责怪他。他的小侍读就是这么说的,小侍读的爹亲就是这样的。

“小狸…小狸……”

耳边传出了微弱的喘息,还有淡淡的梦呓,楚辞吓得浑身一震,赶快松开了手。他太害怕了,他怕这个人会突然醒过来,然后恶狠狠的推开自己。

“小狸…”傅怜思大概是做梦了,双手攥着锦被,口中仍是断断续续的低喃。

“父君,你怎么了?”楚辞擦去他脸上的汗,将他不断揪扯被面的手按住。

傅怜思似乎感觉到了手上的温度,渐渐不再挣动,慢慢安静下来。

“小狸?成敬,是小狸吗?”楚辞面带疑惑,转头看看成敬,“小狸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