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宣政殿里,也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风雨的洗礼。沉默寂静的桌案前,楚家父子两人气氛沉重。

两个爹之间的恩怨,经过了八年的隐瞒。今日,终于通过楚珩的口,一切爱恨情仇都像故事般讲给了楚辞。慕莲的死,楚璟的死,被囚禁的怜思,背弃诺言的楚珩。八年的分离,不是出宫养病,而是逃跑流离。

两位父亲中间,隔着至亲之人的一条性命。原来,这便是真相吗。

楚辞沉默良久,似乎接受了这个晴天霹雳,斩钉截铁的开了口,“父皇没有做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父君既是您情之所钟,那便要不择手段…”

“啪”拳头攥了又攥,那一巴掌终是打了上去,“楚辞,你太过分了。”

“父皇…”

楚珩看着楚辞被打红的半边脸,和不可置信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楚珩原以为,将怜思这些年的苦楚说出来,楚辞便会多心疼他父君几分。可是,这个孩子出口的话,却是满满的自负与咄咄逼人。与自己年少时,如出一辙。

难道,楚家的人,一个个都是这样吗。

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自小便疼宠万千,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更没动过他一个指头。当初年幼时,他哭闹不止,他甚至抱着他去上朝。不想让他背负太多压力,所以迟迟没有册封他为太子,在功课上也从不苛求于他。奈何,他小小年纪,竟娇纵成了如今这般自私歹毒的样子。

“楚辞,你说,自你记事以来,父皇可有冷落过你?”

“父皇没有…年幼时,父皇虽政务繁忙,但总会与儿臣同榻而眠…陪儿臣用膳,亲手教儿臣写字…父皇是最好的父亲…”楚辞哽咽。这些年,父子二人,亦是情深。

“楚辞,你爹爹生你时才十六岁,他自己都是个孩子。身体尚未发育成熟,骨盆窄小,你不知道他痛成什么样子…三天,他整个人都被折磨的脱了形…”

“父皇…”

“如今你父君有八个月的身孕,肚子里有两个孩子,你做下这样的事…就不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一尸三命吗!你如今便如此残忍,将来是不是还要对自己的皇弟皇妹下手!”楚珩额上青筋暴起,一字一句都是喊出来的。

楚辞听得胆战心惊,他毕竟是个孩子,哪里会想的如此周全。

“父皇,我…”

“你闭嘴!当初你为了讨好你父君,所以对小狸好,我当你是孩子心性。如今,你竟然还把小狸当做利用的工具…你真是,太让父皇失望了…”

“父皇…”楚辞羞愧的低下头去。原来,早都被父皇看穿了吗。

“你是我的儿子!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思嘛?”

“你以为你父君是傻子吗?你父君何等聪明,岂会看不透你!他六岁就与我住在东宫,什么样的皇子没见过!”

楚珩的话如雷贯耳。楚辞惊愕,他以为他的心思,隐藏的很好。原来,父君也是知道的吗。自己假惺惺的对小舅舅好,来讨父君的欢心,父君也都知道了。父君,一定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吧。

楚辞膝行上前,抱住了楚珩的腿,“父皇,求求你救救小舅舅吧…父皇,我错了…”他身为太子,自是从没去过天牢。此时,他只知小舅舅若是放不出来,父君必定责怪他。却不知晓,天牢那种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楚辞,这一次真的过了。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父皇是皇帝,可是并不是事事都由你父皇说了算。”楚珩面色严肃,眉心凝成了川字。楚辞终究还是年纪小,把问题想的太简单。然而怜思却明白的很,此刻一定焦急难安。

“辞儿,父皇要让你知道,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这一次,不论是作为储君,还是作为我的儿子,你都做错了。”

楚珩看着楚辞与自己相似的样貌,叹息道:“楚辞,你不该把你的自私和狠毒,用在自己最珍视的人身上。父皇不想将来有一天,你像父皇一样悔不当初。你回东宫好好反省吧。”

将所有戾气倾注于最亲近的人身上,这是楚珩此生的痛。

“父皇,不要禁足儿臣,求求父皇…”

“来人,把太子送回东宫。”楚珩无奈摇头,挥手让他离开。

自己的儿子,他还能如何责怪。这件事,莫说是楚辞故意陷害小狸,就算是楚辞真的杀了人,他也是要找人给楚辞顶罪的。

大褚的太子,仁德为本,怎能留下这样的污点。

“成敬,那日在东宫池塘边的侍卫,全都遣出宫去。”

成敬了然点头,这样便对太子没了威胁。只是这样一来,也无人能证明小狸的清白了。又抬头问道:“陛下,穆嫔在殿外求见,您看…”

“宣她进来。”

成敬笑而不语,退出殿去,将穆嫔领了进来。到底还是耐不住了,自家外甥被怜贵君的弟弟害死,这是来讨说法了。

“陛下…”穆嫔一进来便是梨花带雨。潜春池小凉亭与傅怜思争执,捱了傅怜思巴掌不说,还被贬为嫔,她早就记恨在心。如今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傅家兄弟。

“穆嫔有何事求见朕?”

“陛下,臣妾的外甥,实在是死的冤枉,求陛下做主。臣妾父亲为官几十年,一心为朝廷效力,我穆家如今却断了独苗…”

“你想让朕怎么做?杀了怜贵君的弟弟?再重重的责罚怜贵君?这样,爱妃能解恨吗?”楚珩面上云淡风轻,说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陛下…”

楚珩走到御案前,随手掀飞了一沓奏章,“你穆家少一个孩子,朕就还你一个孩子。回去告诉你父亲,朕不想再看见这些乌烟瘴气的奏章!”

穆嫔浑身一颤,“陛下,这是何意?”

“爱妃入宫多年无所出,如今朕给你一个孩子。待怜贵君产下腹中皇嗣,便交由你来抚养,贵妃觉得如何?”楚珩笑意阑珊,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来。他叫的是贵妃,意思已然明了。穆贵妃,又恢复了原有的封号。

“穆大人少了个孙子,朕还他个外孙,这样可好?”

“陛下!”穆嫔惊慌失措,眼中还有泪,“陛下,此话当真吗?”

“君无戏言。”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楚辞和小狸,都要保全。

楚珩沉沉叹息,这件事,虽楚辞有千万不对,可终究还是要用怜思的骨肉来弥补。

“陛下。”成敬走进宣政殿,面色有几分焦急,凑到楚珩跟前小声道:“公子他跪在外面,要见陛下。”

“让他回去吧。”楚珩朝着门往外深深望了一眼,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人勉强支撑起臃肿的腰身,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成敬走出宣政殿,来到傅怜思跟前,作势要扶起他来,“公子,快回去吧。穆嫔在里面,皇上这会儿不得空见您。”

傅怜思挣开他的手,仍是倔犟的不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