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1)

杨老夫人抬眼间看到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再想到两个苦命的女儿,浑浊的泪水顺着她布满细纹的眼角滑下,凄然道:“娇儿才十六岁啊!花朵一般的年纪便要在那冷冰冰的家庙中过一辈子,王爷如何忍心……”她脑中滑过一线灵光,望着姜绍钧漆黑冷漠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问道:“初蕾在时,最是疼爱娇儿这个幼妹,若她在天有灵,见到娇儿如此凄惨,会不会流泪?”

冯老夫人提到“初蕾”二字时,姜绍钧立得挺拔的身姿几不可见地晃了晃,及至她说到最后,他浅色的唇紧抿,黑眸中情绪翻涌,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捏成了拳头,像是要以此来压制他心内的动摇矛盾。

过了良久,他才在冯老夫人期盼的目光中,哑声道:“便按岳母说的做罢。”

他说完便侧了身,让冯老夫人过去,但当两人都转身之际,看到宫道不远处的那道身影,皆同时愣了愣。

少女身形娇小单薄,穿着一身石榴红衣裙,楚腰纤纤,身段玲珑,精致迤逦的瓜子脸上满是江南烟雨的柔婉多情。

她也不知在这处立了多久,见到冯老夫人要离去了,她侧身让到一旁,如纤羽般的睫毛垂下,礼节周到端庄。

冯老夫人面上有些尴尬,她对于这位被她女儿阴差阳错害了清白的姑娘不是不愧疚的,即算是最终她要以亲正妃之尊嫁给定王,也没有哪位姑娘家愿意经历这些。

压下心中愧意,她匆匆朝少女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与她擦肩而过。

青黛等到余光里那身绣着云霞翟鸟金纹的一品诰命夫人常服走远了,才抬眸看向立于一旁的姜绍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离,他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太后宫中走去。

青黛今日也是来谢恩的,正要去慈宁宫里拜见太后,不想竟在必经之路上碰上了这一幕。看来姜绍钧对他的原配妻子感情真的十分深厚,不然也不会因冯老夫人提了一句,就改了对冯书蕾的处置。

姜绍钧步履沉稳,走得不快不慢,但他人高腿长,很快便把青黛落在了身后。他也未有等她的意思,两人全程一语未言,压根不像一对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慈宁宫中,太后是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妇人,一身朱褐色的家常褙子,看起来亲近随和,没有半分架子。见到了青黛十分高兴,拉着她的手絮絮夸奖,眉目间满是对小儿子即将娶亲的欢喜。

姜绍钧在一旁不为所动,喝完了一盏茶,便起身同太后告退了。

太后歉然地看了一眼青黛,悄声朝她低语,“绍儿便是这般冷清的性子,你且热乎些多捂捂,他便暖了。”

她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红着脸娇羞地垂下了头。

僻静的杨府内,前院里的陈设依旧简单素净,杨巍端坐在桌案前,盯着刚从京外传来的信件,上面仅有简单的四个字:未曾寻到。

他闭了闭眸子,却无法掩饰面上显而易见的失落。

七夕那日宴饮的宿醉过去后,他便得知了定王和俞三姑娘的婚事。记忆中湖岸边的少女的容颜在酒意的熏蒸下如被覆上了一层浓雾,他有些自嘲地一笑,笑自己如何能凭醉眼朦胧的惊鸿一瞥便认错了她。

她一个青楼出身、靠卖身钱接济父兄的瘦马,怎么可能是俞相府中的姑娘。他着实醉得不轻,杜康此物,果真误事。

他放下手中的信件,再次对谨言吩咐,“继续往南找,重点放在秦楼楚馆,富商官吏养在私宅中的外室也莫要放过。”

他至今都未曾想明白她为何要离他远去,是寻到了更好的高枝为获罪的父兄提供更多银钱?而且及至她不见踪影,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对她的了解是如此稀少,甚至连她的本名、她父兄的流放之地都不甚清楚。

杨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再放下手时,眸中痛苦的神色已被掩盖,一如往常那般威严肃穆。

无独有偶,这场七夕宴影响的不只杨巍一人。

本应在鲁北的秋明良身处杭州府的私宅中,手上捏着通过锦衣卫的特殊通信渠道日夜兼程送至他手中的一封密信。

信上小字密密麻麻,用暗语写着京中的各种动向。他的神色漫不经心,一目十行地扫过,却徒然定在了最后一行上。

圣上赐婚定王与俞相家三姑娘。

他猛然翻到下一页,这页详细写着每件事的来龙去脉。

看完最后一个字,手中薄薄的两页信纸被他倏而捏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团。他豁地起身,大步便朝外走。

守在门外的锦衣卫很是诧异,小心地问疾走的秋明良,“大人,您要去何处?”

秋明良转过头,那直面着他的锦衣卫身躯骤然紧绷冰凉,只能僵硬着面颊,听他阴沉沉地吐出两个字:“回京。”

望着门外他已翻身上马的身影,锦衣卫忆起他方才宛如翻滚着无数种情绪的眸子就忍不住浑身打颤,这是他跟着指挥使这么多年,见过的他最可怖的模样。

0114花期已过

虽然从赐婚到完婚的时日非常紧迫,但毕竟是当朝唯一的王爷成亲,一应礼节都由内务府备齐了,连青黛的嫁妆都有宫中的绣娘赶制,她只负责安心备嫁就是。

为了避免如上回那般迎面撞上杨巍的窘境发生,婚期定下的青黛足不出户,真正地当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嫁闺秀。直到大婚前三日,她才套了马车,在二婶高氏的陪同下,去了灵庐寺。

京中向来有大婚前三日待嫁新娘前往灵庐寺上香的传统,据说灵庐寺中供奉的佛祖会保佑新嫁娘在夫家一切顺遂。

俞老夫人上了年纪有些迷信,再加上孙女之后的路本就不好走,便敦促着她一定要去。青黛拗不过老人家一片慈爱心肠,只好去了。

灵庐寺的香火并不算旺盛,青黛来时,内里的香客仅有几位满面娇羞的小娘子,看模样也是近日婚期将近的姑娘。青黛权当出门散心的,和潜心在佛祖前跪拜的高氏道了一声后,便带着桃香去寺庙后山的桃花林闲逛。

时至秋日,桃花早已开败,唯有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桃花瓣夹在深褐色的土地里。这处的人烟更为稀少,略显萧瑟的桃花林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桃香,你且猜猜,这树上结的桃子可甜?”花虽已败,枝丫间却结了些零星的桃子,青黛伸手指着一颗挂在枝头红润饱满的蜜桃,笑着回头问桃香。

桃香的脸原还挂着点笑意,但在转眸瞧向她时却徒然变得惨白惊惶,神色震惊又害怕,双眸直直地瞪着她身后。

青黛愣了愣,放下了手,朝她走近了一步,“桃香,你怎么……”

她头顶的树枝晃了晃,那颗滚圆的桃子被人摘下,紧接着,一只握着桃子的修长大手从她脸颊侧滑过,将桃子从后面递到她面前,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娇嫩的面颊,带起一连串肌肤的战栗。

“表妹尝尝便知晓了。”

清润的男声和缓,语气纵容而宠溺,一如他先前对她的温润尔雅。

青黛几乎疑心她的耳朵出了差错,猛然转身,秋明良一身风尘仆仆的深蓝色衣袍,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中翻涌的情绪如同压抑到极致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你想对我们姑娘做什么!这里是寺庙!我们唤一声武僧便会赶来!”自家姑娘之前和这位指挥使的暧昧关系桃香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反应过来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了青黛面前,压制着心中本能的恐惧,瞪着他威胁道。

秋明良轻笑了一声,似乎十分无辜地也同她一般瞪大了细长的眸子,“我不过是想与你们姑娘说两句话罢了。”说完他勾起了一侧唇角,手臂迅猛抬起,青黛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挡在她面前的桃香便已软软倒下。

“只是你太吵了,先安静一会罢。”

“桃香!桃香!”青黛扶着双眸紧闭失去意识的桃香,焦急地唤了两句,不见她应答,骤然抬头,双目通红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