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面色倒是十分平静,看她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刚想宽慰她几句,就见到她去外间端了个水盆后一脸怒气地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青黛奇道,瞅了她一眼。
桃香听主子问话,小胸脯更是气得一鼓一鼓的,磨着牙道:“那杜嬷嬷又来了。”说完怕主子听到后忆起昨夜的事伤神,忙接着道:“奴婢这就出去将那老虔婆赶出去,定不让她再踏进这南菱院!”
她面上誓死捍卫领土的表情让青黛一乐,接着便摆了摆手阻止她,“不必,她既寻来了,那待会我便去见见她。”
说完先端详了一眼镜中的美人,虽未施粉黛,却有种清水出芙蓉的丽质天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
一出正房的门,抬眼便见到已走到了院子中的杜嬷嬷。桃香立马如护崽的母鸡一般牢牢守在青黛身边,一双眼睛紧盯那疯婆子,生怕她再次伤害主子。
杜嬷嬷今日的气色比起昨日要好了一些,大病初愈的苍白淡了些,多了几丝红润,手上还拎了一个食盒。
见到青黛,她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抬起了眉眼,常年阴郁的面上堆满笑容,抬起手臂示意了一下手中食盒,开口道:“王妃安好,奴婢是来给王爷送元宵的。”
话到这里还算正常,只是桃香早已暗暗戒备,就如同背上的毛悉数立起来的猫,凶狠地盯着她,果然,她下一句话便开始戳人心窝。
“以往啊,姑娘总会在正月十五一大早亲自下厨捏几个圆子,那馅也是姑娘自己琢磨出来的,甜的软香,咸的爽口,比御厨做的都要好吃,王爷就好这一口。”杜嬷嬷笑吟吟地说着,提着食盒迈前一步,紧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毛一皱,一脸懊恼,“哎呀!瞧奴婢这记性!昨夜王爷没歇在王妃这,奴婢搞错了!打搅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一句接一句,没有哪句不往人伤口上扎,口中说着要恕罪的话,偏偏脸上那得逞的笑意根本未曾遮掩。
桃香气得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恨不得一拳挥到这老奴鼻梁上,却又担心她去找姜绍钧告状,反而害了自家王妃。
杜嬷嬷说完便眼巴巴等着,想看到占了她家姑娘位置的新王妃脸上浮起恼怒伤心的神色,没想到她只是一脸平淡地看着她唱念俱佳地说完,眼神像是在街上看人耍猴。
杜嬷嬷在她的目光下浮出一股羞怒,脸颊涨红,刚想接着再刺激她几句,让她明白姑娘在王爷心目中有多重要,就听到了她淡淡的声线。
“杜嬷嬷不觉得,你这般行事,非常自私吗?”
“王妃这是何意?”杜嬷嬷被她的突然发话问得愣住,压下内心的不满,挑眉问道。
“先王妃早已仙登极乐,或许已经饮下孟婆汤,转世重新享受崭新的生活去了。而你却要用一个早就不在人世的人把王爷这个活人捆住,不觉卑鄙吗?”她在廊下俯视着她,缓缓吐出字句。
杜嬷嬷大怒,连尊卑都不顾了,高声喝道:“不许你编排姑娘!你是何等身份!轮得到你说三道”
“我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稳稳将杜嬷嬷的话语压住。
杜嬷嬷一噎,立即反驳,“你懂什么!王爷和姑娘伉俪情深,他们二人的深情厚谊哪是你能置喙的!”
“我是无法置喙。只是,过世的人早已不在了,留下活着的人便要浑浑噩噩地为早已不在的人枯守着吗?活着的人后半辈子就无法重新开始、拥有美满的感情了吗?”她顿了顿,直视杜嬷嬷那双浑浊的双眼,“民间鳏夫寡妇尚且可以再娶再嫁,寻求下一段相依的幸福。王爷在你心里,就不配拥有这些吗?就只能守着先王妃留下的兰初院清清冷冷地过一辈子吗?王爷重旧情,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地用道德绑架他一辈子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显然自杜嬷嬷偏执疯癫以来,因为姜绍钧的纵容,从没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和她说过这些话。她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给打蒙了,提着食盒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活像是身后有食人猛兽在追。
桃香看得直乐,忍不住钦佩地望着四两拨千斤的主子,一双眸子闪着崇拜的光,“王妃,您也太厉害了!连对疯子都能讲道理,不动那疯婆子一个手指头,就把她给赶走了!”
青黛噗嗤笑了声,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好了,快把外出的行头备好,今夜还要去赏灯呢。”
“嗳!”桃香欢快地应了一声。
主仆两人再次回了屋里,没注意到垂花门旁的阴影中,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凝望了许久。
万家灯火元宵闹,火树银花人声嘈。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是京中难得几回不禁宵禁的日子,乾元帝为了体现与民同乐的贤德君主形象,这些年来每年的元宵节都会浩浩荡荡地带着后宫女眷出宫,在城中特意搭起的高台上与京城百姓同观花灯。
说是与民同乐,但帝王之尊,又怎能让普通的平民百姓轻易接近。
早在年前便已搭好的宏伟高台上,最上面一层端坐的是乾元帝、太后和皇后,第二层是皇子们以及皇亲国戚,下面的楼层里走动、交谈的,无不是整个帝都中的达官显贵、勋贵人家,五城兵马司和禁卫军、锦衣卫将整个楼阁把守得严严实实。
青黛和姜绍钧就在这第二层的高台上,这是除了乾元帝那层外最佳的观景位置,向下一望,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下方隆重绚丽的花灯游街等表演尽收眼底。
ps.青黛:你怎么这么喜欢偷听我说话?
姜绍钧:……
0159元宵花灯(上)
姜珵一见到皇叔和皇婶踏上高台的身影便伸长了脖子张望起来,等他们走到了近前,立马起身上前迎了几步,朝他们行礼。
“皇叔、皇婶,元宵福安。”
青黛见到他也挺高兴的,除夕的宫宴上没机会说几句话,这会便握着他软软的小手笑道:“珵儿今日可吃了元宵?”
“早膳时母后喂珵儿吃了几个。”姜珵顺势依在皇婶香香的怀里,奶声奶气地答道。
她抚了抚男孩肉肉的小脸,眸底水纹缕缕,满是温暖的柔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姜绍钧侧眸便看到了她的这幅神情,猛然忆起了那回……她说过想要一个孩子的话。
青黛察觉到身侧的视线,便自然地扭过头去,却只看到了他留给她的一个清冷淡漠的侧脸。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姜绍钧冷冷热热交替,真是有够反复无常的,真难伺候。
这时二皇子也来到了他们跟前,恭谨地请安,不热络也不冷淡地问候了几句,便安静地坐回了角落里,低调得极易让人忽略。
大皇子已被发配皇陵,这层看台上便只有二皇子、太子及姜绍钧和青黛四位主子,和下面几层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勋贵朝臣比起来,着实清冷。
下面的花灯表演还未开始,但那些商铺摊贩中摆出的各样造型独特、装饰精美的花灯都已经摆在了高台下方,百姓们围着指点观看,高台上的青黛也看得津津有味。
姜绍钧忍不住又侧眸看了她一眼,今日从出了王府大门开始,她没与他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此时也是揣着手中的汤婆子兴味盎然地观赏楼下景致,没给他半分眼神。
他垂了眸,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入喉,有些苦涩。
不多时,有内侍来传话,道是太后和乾元帝已经入座。
他们自然是要上去拜见的,便带了小太子和二皇子登上最顶楼的高台。
年前乾元帝和太后都分别病了一场,太后还好一些,只是面色略有些苍白,乾元帝却因了这场大病显了颓态,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岁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