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块大肥肉落到眼前,哪有不吃的道理?”林清风越说越得意,口吻里藏不住的欣喜与骄傲,似乎已经忘记了丧子的悲痛。他完全沉浸在了回忆当中,夸夸其谈着自己曾经的光辉岁月。我知道,上了年纪走上人生的下坡路的男人通常都有这个毛病。
“那个男人急匆匆地开始捡钱,之前的笑容立马不见了,就像护食的狗一样警惕地看着我。我身后的哥们也都看到了钱,眼睛都直了。有个心急的家伙当场就站了起来,想朝我走过来。我捡起我身旁的一张百元钞票递给流浪汉,堆笑着问他是不是很喜欢穿浅蓝色连衣裙的那个女孩,他似乎没有听懂,于是我直接坐到他的旁边,放缓语速又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指着方美霖。这下他听懂了,笑得绽开了花,还热情地拉起了我的手!”
林清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我说:‘想认识她吗?她是咱们镇子最好看的女孩,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认识的,尤其是像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外地人,更是难上加难的事。’他眼巴巴地瞧着我,似乎听懂了,激动地握住了我的手,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我一边忍耐着,一边笑着拍拍他的手,说:‘既然你遇到我了,那就是缘分一场,她是我女朋友,你又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我肯定同意你们交朋友了。这样吧,明天下午你下午四点到镇上的永福宾馆来找我们,我给你介绍认识,怎么样?够哥们吧?’”
“你真让人恶心。”星佑啐了一口唾沫骂道。
林清风毫不在意,继续说道:“那个老色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两眼发光,把我的手捏得更紧了,还一个劲地摇晃起来,满脸通红,一口臭气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发出难听的怪声,好像在感谢我。看来他是明白我们的暗语了。我心里猛然生出一种厌恶,抽出手来,以防他忘记,我又叫哥们找了张纸给他写上时间地点,打发他走了。他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得很呢,三步一回头地朝我们这边望,当然我们知道他看的是谁。我还和方美霖开玩笑说这老不死的迷上你了,她又羞又气,做出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后来我说出了我的计划,说白了,就是仙人跳,看他的样子也不是个正经人,说不定是个逃犯呢,带那么多钱,也怕我们找警察。一把年纪还精虫上脑就要付出代价!我告诉美霖,记得偷偷把门打开,只要忍耐到那家伙脱掉裤子就行了,你一声尖叫,哈哈,我就立马冲进来,这样他那一大包的毛爷爷就都是我们的了!”
“然后呢,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眼睛,尽量压抑住焦急的情绪。
“我安排好了一切。等到了那一天下午四点,我在永福宾馆门口等到了他,然后让他去开了一个房间。好在只是在烂宾馆开个钟点房,身份证没有也就糊弄过去了。开好房间之后,接下来只需要等待美霖的到来。”
林清风似乎感到有些疲惫,他缓缓坐下,把小胖放在双腿上,继续说道:
“嘿嘿,现在想起来,那家伙真是死有余辜,他看起来非常亢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笑着提醒他让他冷静一下,别把人家女孩吓到了。”
我在心里骂道:真正死有余辜的还有你。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美霖终于来了。那时候我在门口等她,和她分头进了宾馆,然后我和她一起上楼,朝着那个房间走去。
“美霖紧张的问我真的没事吗,我告诉她什么也不用担心,只需要到紧要关头大叫就可以了,本来就不是真的做生意,我们只是搞一点小魔术而已,把那家伙包里的钱变到我们的包里而已。美霖看起来还有些顾虑,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原本我就站在那个房间外面的走廊,听着里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冲进去演一出好戏,但是突然我听到了有人在楼梯口那儿喊了一声‘警察查房来了’,我一时慌了神,第一反应竟然是拔腿就跑,完全没想到美霖还在房间里。可能这就是年轻吧,一点也沉不住气,遇到点小风小浪就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干啥了。我知道往楼下跑肯定会和警察撞个正着,于是朝楼上跑去,一直跑到了天台上。我走到天台边缘,隔着栏杆眺望下面,却没看到警车,我想警察可能是走路来的吧,毕竟小镇就这么小,也犯不着大张旗鼓。
“我战战兢兢地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吧,心想宾馆这么小,警察肯定已经走了,于是就下了楼,来到美霖和流浪汉的那个房间门口。说实话,在路上我已经很担心,也有点后悔了。我不知道美霖是不是已经被霸王硬上弓了……仙人跳还没用上呢,可别出什么岔子了……要是给他跑了,还没拿到半毛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清风抬头望了望灰白的月亮,抚摸着同样灰白的小胖的脸,叹息着,继续说道:
“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发现了那具尸体,我吓坏了,他的胸口一片艳红,上次见到那么多红色液体还是我家装修的时候……他瞪大双眼盯着我看,脸上还是那愚蠢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美霖消失不见了,她没在房间里,我第一反应就是美霖杀了人,然后逃跑了。我的心开始狂跳,脑子里又吵又乱,明明周围那么安静,我却觉得置身于舞厅一样吵嚷。下一个瞬间,我完全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拔腿就跑……我一边跑,一边想,说不定警察会找到我,一定要做好不在场证明,和美霖的关系也要撇得一干二净,虽然人不是我杀的,但是要是查出来是我带她来的,还想搞仙人跳,估计也免不了进去蹲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明明还是白天,我却感觉像是正在经历一个痛苦的不眠之夜……”
“痛苦?”我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如果你这都算痛苦,那美霖的痛苦又算什么呢?”
林清风冷哼一声道:“在那种情况下,你以为你还能冷静地想到别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只是说说而已,这是这个世界运转的根本原理。”
“你他妈的说谎!”星佑说道,“是你杀了那个流浪汉,然后把美霖带去了破庙!”
“事到如今,我还有撒谎的必要吗?”
不知为何,我竟然有些相信林清风的说辞。虽然他讲的故事不乏不合情理之处,美霖的消失更是像梦话一般不可思议,美霖当时的状态真的能逃走吗?但林清风的样子不像在说谎,事到如今,他愿意坦白这一切,确实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了。而且林清风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把身上沾满血的美霖不留痕迹地带出宾馆,更何况那时的美霖几乎已经是失去神智的状态了。
那美霖又是怎么离开的呢?
“接着你就回了家,找来了梦梦,让她给你作伪证是吗?”我问道。
“没错,那小姑娘很听我的话,那时她很喜欢我,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林清风笑道,“可惜现在她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不然我还能多点乐子。”
“我真没想到梦梦竟然会变成那样,都是父母离婚害了她……”
“不要把什么事都归到外因上去,那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帮助她更早释放了自己的内心罢了,我们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个真实的自己,平时都被隐藏了起来,只有发生重要事件之后才会显露出来,每个人都会遇到那个赤裸裸的自己,或早或晚的问题而已。”
“闭嘴吧,你这个死变态!”星佑指着林清风的鼻子骂道。
“你再叫一句,信不信老子真的会弄死你。”林清风饿狼般瞪着星佑道。
星佑往后退了半步,立马闭上了嘴。
可是如果凶手不是林清风的话,又会是谁杀了流浪汉……美霖那天究竟经历了什么,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徒劳地思索着,大脑仿佛被无数杂乱的丝线缠绕。无论如何,林清风这条线索算是走到了尽头,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真相的碎片也已经拼上了一角,接下来需要突破的线索就只有一个了。
“关于那个流浪汉,你还有什么印象吗?”我问道。
“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像是米竹那边的。”
米竹是雍都北边的一座小城,他们方言的尾音有一种向上的腔调,曾经班里有从米竹来的同学,总是被嘲笑那尾音像唱歌一样的口音,从此那个同学变得沉默寡言,毕业时就回到了米竹。
“还有呢?”
“过了这么久,我想不起来了。”
“求求你再想一想……”
林清风讪笑道:“如果你一开始就这样求我的话不就好了吗?何必搞这么多事出来?”
“如果那样的话,你真会说出真相吗?我看不见得吧。”星佑在一旁冷嘲热讽道。
我看向小胖仿佛熟睡的面庞,月光为他笼上了一层圣洁的薄纱,我的心不禁抽痛了一下。
“我对不起小胖……”我压低声音,痛苦地说道。
林清风露出诧异的神情:“小胖?”
“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他很可爱,我们都很喜欢他……”我的声音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濡湿了嘴角。
耳边只听得到风在低语,远方的市区隐隐传来一声汽车鸣笛音。
“那家伙的包好像是什么制药厂的。”
“啊?”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清风。
“当时见到尸体的时候,我没有忘记他的钱,可是他那装满钱的包却不见了。我绕开尸体进去仔细找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到,应该是被真正的凶手拿走了。我只记得这些了,我得回家了,孩子他妈肯定等着急了。”
林清风站起身来,抱起小胖朝岸边走去,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岩石上。
星佑还想说些什么,我拦住了他。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黑,小胖泛白的右手垂下来,微微蜷曲,仿佛在等待着谁去轻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