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她三番两次寻他强调自己不会做妾,暗示他休妻时,她就已经露了馅。她一直在回想自己的破绽,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个!所以在俞氏和姜绍钧和离时,她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成功蒙过了姜绍钧,从而给二皇子递了消息。
他面上有怀念之色一闪而过,却没了那些沉重难卸的执念,“一个人的字迹、绣法、琴艺、神态都可以模仿,唯有性格,总会露出端倪。”
侍从已经把她拽起来,托着往外走,陈初婉脸上不甘之色越见浓烈,逐渐转成疯狂,她用已经沙哑的嗓音高声问:“但就算如此,我也是这世上和冯初蕾最相近的人了。你为何不像二皇子说的那样,糊涂一点,装作我就是冯初蕾不就好了?!你对冯初蕾的深情果然都是假的!”
陈初婉已经被怒意凌然的侍从粗鲁地拽到了院子里,她声嘶力竭的嘶吼却依然回荡在书房上空。
姜绍钧独自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摩挲着袖子澜边上针线细密的竹叶刺绣,这件外袍还是她为他做的,当初被他随手扔在杂物室里落灰,她离开了他才又去翻了出来。
他声线低哑如同喃喃自语,“孤确实十分爱初蕾,当她离世的时候,也曾痛得想和她一起去了。”只是,这巨大的创口经年累月生了脓疮,将他折磨得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
后来,是她,挑破了生了脓的暗疮,逐渐治愈了他的伤口,一点点填上了那块空缺。
当察觉到陈初婉很有可能是初蕾的转世时,他十分恍惚,第一瞬想到的居然是他该拿俞黛怎么办。或许在那时,亦或是早在那之前,他便已经将她放在了心里。
永平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太子姜珵正式登基,号承绪,定年号康顺,次年改元。
祭祀宗庙,祀天地诸神,身着庄重龙袍、头戴珠帘冠冕的姜珵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每一步都力求走得稳妥。
恢弘大气的钟鼓声敲响,承绪帝姜珵在奉天门祷告。
文武百官皆跪地听命,直到祷告结束,才依序进殿拜见新帝。
与此同时,青黛头上戴着一顶长到脚踝的幕离,正被桃香扶着坐上了马车。
马车外表看上去朴素简洁,内里却垫上了厚实柔软的垫子,足以保证她不受颠簸。
马车帘放下后,桃香帮她把幕离摘下,给她倒了杯蜜水。
青黛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初秋衣衫单薄,她靠坐在引枕上,小腹微微隆起,已然显怀了。
她的肚子藏不住,从产前到生产再到孩子生下,她需要请郎中、稳婆和奶娘,但是在京城俞家住着,有太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很容易就能让人发现了端倪。所以她特意等到胎坐稳,新帝顺利登基,朝局大体稳定下来后,便决定去京郊俞府的庄子上住到孩子出生。对外便说是出去散心了,她这个和离后的前王妃不在俞府,针对俞家的流言蜚语也会少很多。
这期间,不知是因为秋明良太过忙碌,还是她在府里增加的护卫起了效果,她没再见到不请自来的秋明良。新皇初登基,正是各方势力争权夺势之时,秋明良为了再掌重权,这段时日应该也没空来管她。
马车方行了两刻钟,车身忽然轻微一晃,桃香紧张地扶住青黛的手臂,蹙眉朝车夫问道:“怎么了?差点惊着姑娘。”
“姑娘,有人拦下了马车……”车夫的声音响起。
这个熟悉的发展让青黛隐约有些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到了车外那道沉肃的声线。
“这时出门,你想去哪?”
青黛隐隐头疼,不太想理他,只是上次刚从杨巍那探听到贪墨案的详情,尘埃落定后立马翻脸不认人又太过分了。
“我出城去散散心。今日不是圣上的登基大典么,大人何故在此?”朝中的局势她从俞老太爷那听说了不少,杨巍身为幼帝的帝师,不但是幼帝的启蒙、授课老师,更是手掌政治实权的权臣,按理来讲登基大典他应该全程在场的,怎么还有空来拦她的马车。
杨巍沉默了一会,自她和离后,他便在俞府附近安排了眼线,皇权更迭的这一个月她足不出户,却在这时突然出门。他怕极了她的不告而别,一有异动立即从宫里脱身出来拦她。
“我有事想同你谈谈。”他抬眸望向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帘,不等里面传来拒绝他的话,抛出了一个十足的诱惑,“明年的秋闱想来你兄长也要下场,”他顿了顿,那些他遇上她后的规矩与坚持一再打破,他用着以前的他最为不齿的行径利诱着她上钩,“我可给予他帮助。”
0194 冲突(一)
那方素青色的车帘轻轻抖动了一下,接着几根白嫩的手指将它撩开一些,露出半张秀美的面容。
“大人有何事?”
少女的声线依旧甜濡,他的目光落在她仅露出了小半边脸的容颜上,仔细描摹着她的眉眼,“让我进马车里详谈。”
俞筠想要重振俞家的念头青黛心中清楚,杨巍能说出这样的话,就预示着他能在科举中拉俞筠一把,几乎不用太过纠结,她就做出了选择。
“请大人上车。”她轻声说完,见到桃香拿起毯子要盖到她的小腹上,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放下。
杨巍的下颚绷紧,示意一旁的谨言去车辕上坐着,他自己则快速地揭开车帘,直接踏上了马车。
车厢中的婢女被她遣去坐在了车辕上,车内只她一人,一身雪青色的素淡裙衫,倾髻上只簪了一支朴素的刻梅银簪,精致迤逦的小脸上粉黛未施,却独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清婉柔媚。
他的目光流连,从她的瓜子脸流转到她身上,她好似又瘦了些,下巴的肉更少了,身子纤细更显出了小腹的突出。
“你、你有了身子?”他震惊得忘了他早已藏了一肚子的说辞,直愣愣地盯着她隆起的小腹。
“如你所见。”她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同时也打量了他一眼。
杨巍身着厚重端庄的朱红色绣仙鹤补子的祭服,一看便知是从登基大典上急匆匆脱身而来,俊美的脸带了些疲倦,约莫是这阵子太过劳累的缘故。
他语塞了片刻,接着便动作小心地在她对面坐下,出神地望着她皓腕翻转替他斟了杯茶。
“大人上了我这和离妇人的车,就不怕孤男寡女传出些难听话来,有损大人清誉?”他一直不语,她便探身把茶盏推到他面前的小方桌上,颇有些调侃意味地笑了笑。
他下意识地托住她的胳膊,闻言满是晦涩地垂了垂眸,“你还要说这种话来刺我吗?”
青黛换了个舒坦的姿势靠在了引枕上,神情无辜地瞪大了那双盈盈含情目,“我没这意思。”
马车内有一阵徒然的寂静,杨巍抬起清正黑漆的眸子定定直视她,终于在得知她怀孕的剧烈冲击后找回了他此行的目的,沉声开口:“青青,嫁给我,我能护你一世安好。”他压低了嗓音,如许下千斤重诺,“这个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
他向来不会花言巧语地哄人,她也知道他的字字句句都可称之为君子一诺,她垂着头抚平衣袖间的皱褶,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不想嫁人。”
“为何?”杨巍俊朗的眉峰皱着,话音刚落,车厢外传来了兵士的高声质问。
“何人因何事出城?”
跟在马车旁边的谨言立即朝着兵士出示了杨巍的令牌,兵士一看,连例行揭开车帘查探的步骤都省却了,恭谨地施礼放行。
就在马车即将驶出城门的那刻,后方骤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线。
“为何不加以查探便放行?如今还有乱党未除尽,京城还在戒严,你等上官便是这般警戒的?”
坐在车厢中的青黛背脊窜上凉意,细眉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