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和姜绍钧一起走到一家酒楼门前,青黛僵硬的四肢才稍有缓解,颇有些战战兢兢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你的嗓子怎么了?”姜绍钧心中冒出几缕怪异,对她的担心到底占了上风,望着她泛白的小脸问道。
“约莫是方才口渴了,嗓子有些干,如今好多了,王爷不必担心。”青黛头皮发麻,迅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真挚地说完后,还干咳了几下。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低声问道:“不是饿了?可要去酒楼里吃点东西?”
“好。”青黛点头如捣蒜,她现在只想坐进密闭的包间里,走在大街上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个转身就有碰上熟人的可能。
少女的小脑袋点得飞快,头上的莺羽宝石簪也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又见她望向酒楼的目光充满期待渴盼,如同见到了肉骨头的小奶狗,神态鲜活可爱。
姜绍钧以为她是走了一路饿狠了,心下莞尔,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清冷出尘,带着她走进了人声鼎沸的酒楼。
姜绍钧和青黛的外貌都十分出众,再加上姜绍钧清贵独特的气质与这喧闹的酒楼格格不入,甫一入内,在大堂里吃喝的人们的视线便都被吸引住了。只不过见他们的衣衫华贵,后面又跟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百姓们也不敢多看。
高御医带着妻儿出来在珍馐楼用了顿晚膳,吃饱喝足后走出酒楼,正巧在大堂里遇见了他们。
既然迎面碰上了,打个招呼也是应当的。高御医忙走上前,恭谨地行了一礼,“微臣见过王爷、王妃。”
姜绍钧淡漠地颔首,未曾放在心上,掠过他随着小二走向楼上包间。
而青黛同高御医打了照面后便倒吸了口凉气,暗暗叫苦,赶紧跟在姜绍钧身后随他上楼,祈祷高御医别把她认出来。她不停地在心中宽慰自己,只是这惊鸿一瞥的一面之缘,且高御医也不敢多看她,肯定没办法将定王妃和那个侯府后院里的可怜姨娘联系起来的!
青黛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快步进了包间,一进门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珍馐楼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酒家之一,其中最有名望的便是楼中一日只卖百只的蜜汁腊烧鹅,其滋味酥脆鲜香,光是闻着味道便让人唾液不停分泌了。
今日元宵佳节,珍馐楼也懂得做生意的秘诀,光这一日烧鹅不限量供应,因此酒楼的大堂包间都满满当当的,还是高御医一家吃完走了,他们才正巧能匀到一个包间。
望着桌上那只烤得金黄泛油的烧鹅,青黛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饿了,夹了一小块连着酥皮的肉,沾了点开胃的酸辣酱,放进口中吃了起来。
少女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秀气文雅,速度却一点都不慢,粉润的小嘴将肉咬下一口后,腮帮子便一鼓一鼓地,像极了那啃着松果的小仓鼠。
0162死而复生(一)
姜绍钧本是不太喜爱类似烧鹅这般太过油腻的食物的,但见她这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知不觉也用得多了一些。
见到她染上油脂后愈发显得丰润粉腻的唇瓣,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解干涸之感,淡淡点了点自己的唇,说道:“沾上了。”
少女窘得憋红了脸,忙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却把油渍蹭到了下巴上。他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指尖磨蹭着茶碗边缘半晌,终是伸出了手,探向她的脸蛋。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朝她伸来的修长手指,黑眸柔软无害,和她这个人一般,似乎在鼓励着他继续。他的手指触上她娇嫩的肌肤,带着薄茧的大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
少女的肌肤稚嫩,只是被他这样轻轻一碰,就泛起了红痕。他如被她蛊惑了一般,擦了她的下巴后,指尖轻动,搭上了她的唇角。
就在他的指腹将要摁在她的唇珠上时,几声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份凝滞如梦境般的暧昧。
“客官,最后一道上菜了。”
小二洪亮的声音让他如从醉梦中惊醒,收回了手,抿了抿薄唇,开口才发现嗓音有些喑哑,“进来。”
端着一盘珍珠翡翠虾的店小二面带喜庆笑意地走了进来,把青花白瓷盘放在屋内的圆桌上,唱了声菜名,才笑眯眯地说道:“客官可要听一听曲儿助兴?今日琴艺一绝的初婉姑娘就在我们楼内,客官可需要?”
姜绍钧不喜陌生人嘈杂,刚要拒绝,就见到少女充满期待的晶亮双眸朝他望了过来,他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朝小二点了点头。
京中酒楼茶馆常有为客人抚琴弹奏的琴师,与那些秦楼楚馆中的姑娘不同,皆是良民出身,为生计而一展才华。近日来,初婉姑娘的琴技在京中名声大噪,有文人雅客形容她所弹曲音如流水淙淙、珠玉落盘,青黛早就有所耳闻,这回碰巧遇上,也起了兴致。
没让她等太久,那传说中的初婉姑娘就进来了,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张标致婉丽的鹅蛋脸,长眉弯睫,琼鼻朱唇,一身面料朴素简单却色泽艳丽的水红色襦裙,衬得她如一株端丽盛开的兰花。
她身后还跟着个中等身材的而立之年男子,拿着一把萧,该是伴奏的作用。
二人进了包间后,便将琴架上,初婉姑娘也优雅地端坐于琴后,拂袖抬腕,撩拨起了琴弦。
琴音确实如文人墨客评价的那般动听悠扬,只是青黛却没了听琴的心思
她发现姜绍钧很不对劲,从那位初婉姑娘出现起,他的眸光就一直跟在她身上,眸色深沉幽暗如墨。
随着她的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抹复挑,听着似曾相识的尾音处理,看着她弹琴时微显迷醉的神情,姜绍钧放在膝上的手早已攥得坚硬如石。
等到一曲弹罢,余音绕梁已绝后,姜绍钧才堪堪回过神来,紧盯着她的脸,艰涩地吐出一句:“你是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青黛还不知道的是,高御医与他们分别后,又看了她的背影几眼,脸上满是费解的若有所思。直到走出了酒楼,走到外面的大街上,还在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语。
“父亲,您怎么了?”高御医的儿子见他这宛如见了鬼般的表情,也有些慌,扶着他的胳膊肘问道。
“越看越像……光是面容轮廓像也就罢了,怎么连脉象都一模一样,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高御医两道花白的眉毛都纠缠在了一起,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儿子的问题,依旧在反复比对思量这二人。
“但是,一个青姨娘,一个定王妃,无论如何都扯不到一起……”他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的话还未说完,忽然被擦肩而过的一个高大男子给揪住了衣襟。
“你说什么!?”
男子的嗓音沉厚,又带着困兽般的狠厉,把高御医震得脑袋一嗡,瞪了眼前之人半晌,才认出了他来。
“国、国公爷……”
高御医就差给他跪下了,万万没想到他那些大逆不道的嘟囔正好被当事人之一给听到,一张脸刷白着就要给他行礼,弱着声道:“微臣、微臣不该胡言乱语,是……是我魔怔了……”
卫渊却不耐烦他的磨磨蹭蹭,刚才听到的就算只有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他神魂俱震,不顾一旁高御医儿子的阻拦怒问,抓着他衣襟的手指已曲成爪状,用力得筋骨突起,“我问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面前的男子鹰眼怒瞪,一双英挺剑眉如刀锋犀利,冷峻的面容混着急切的凶狠,战场拼杀的威压与血腥戾气扑面而来。
高御医疯狂地咽口水,他只觉得他要是不说个所以然出来,下一瞬他就能把他给撕碎!但他所怀疑之事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且其中一人还是身份高贵的定王妃,他若告诉旁人,指不定会惹祸上身……
高御医还在犹豫的档口,却察觉到抓着他衣襟的大手有轻微的颤抖,他小心地抬眼看去。面前昂藏的八尺男儿压在冷硬急迫下的脆弱难以察觉,就似那穷途末路死战到最后的兵士,发现了希望却又不敢去轻易确认。
对上他眼神的那刻,浸淫高门大户、皇宫贵族几十年的高御医忽而心软了,顿了顿后,将他发现的疑惑低声娓娓道来:“大年初二那日我曾上定王府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