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也是嫌屋里气闷出来透气的么?”她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抬眸望他。
“嗯。”他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她已进了水榭落座,又招呼着身后跟着的丫鬟拿了几本账册上来,他扫了一眼她坐着的石凳,上面未置锦垫,光滑的大理石冰凉,他眉间拧起来,“你这是在作甚?”
她浅浅笑了笑,“年底时妾身嫁妆中的几间铺子和庄子送来了账册,妾身先前还未来得及看,今日便理一理。”年底那会乾元帝和太后都病了,她日日往宫里跑,自然没有空闲。
“为何不在屋中理?”瞧见她因为翻账册而从宽袖里露出的一截凝白皓腕,他的眉心蹙得更深了。
“整日呆在屋里也有些闷,妾身便想着一边吹吹风一边看账……”见他神情不太好,她原本欢快的声线低了下去,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他,“妾身这样,不妥么?”
对上她暗藏忐忑的眼眸,他胸中一闷,抿了抿唇,开口,“湖风寒凉,容易受寒。”
她再度扬起笑容,顺了顺斗篷上毛茸茸的狐毛,“无碍,妾身穿得很厚。”
见她一脸松快的模样,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想起自她嫁进府中,除了进宫请安侍疾、回俞府探亲外,竟是从没外出过。
“你若嫌闷,可出府逛逛,带足人手便可。”
少女似乎很是惊讶他会说出这番话,一双黑眸睁得圆圆地看了他半晌,才喜上眉梢,重重点了点头,“嗯。”应完她又从眼皮底下偷瞄着他,小声问道:“那王爷若是公务不忙、若是有空闲,嗯……可以陪妾身出去吗?”
他沉默了,那张俊挺的容颜如冰石般冷凝。
她有些藏不住的失落,却极力掩下,还帮他找了台阶下,“王爷朝事冗杂,是妾身不懂事,妾身自己出门也无事的,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他忽然扭了头不去看她面上知礼懂事的笑意,对正平吩咐道:“把库房钥匙拿来。”
正平一愣,却立即将他一直拴在裤腰带上的一把黄铜打造的钥匙给解了下来,毕恭毕敬地递到他手里。
姜绍钧拿了钥匙,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将它放在她面前的账册上,推到她面前,淡淡道:“里头的东西你可随意取用。”
少女又朝他笑了起来,眸底无一丝阴霾,清澈得如同山涧泉水。
他冷淡的眉眼也忍不住动了动,一直以来寡淡的唇角轻轻提起了一个极为细小的弧度。
Ps.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出自杜甫的《佳人》
0156新人笑(下)
杜嬷嬷一直藏在离水榭不远的山石后,看着那女子对姑爷笑得动人,看着姑爷对她面目柔和。和风将他们的对话断续传来,她听着姑爷对她的关切体贴,听着姑爷将王府中库房的钥匙都交给了她,那里面可是有超一品王爷的私库,最不值钱的一方端砚都价值上千两!
终于在见到那女子伸手拉住姑爷的手掌,狐媚地踮起脚尖给他整理衣领,整个身子都要靠在姑爷身上时,她再也忍不住了!
青黛发现有一片树叶飘到了他的衣领上,正抬手把那片树叶拈起来。
姜绍钧面色有些微的不自在,却也没躲避她亲近的动作,任由她施为。
就在她拿下树叶举到他眼前,冲他眉眼弯弯地微笑的时候,一股大力骤然从一旁袭来,将她推向湖中。
眼看着便要往湖心里栽去,她的手臂被人一把拉住,接着,她整个身子宛如撞在了一堵坚硬的墙上。
姜绍钧搂着怀中之人娇软的身子,心间一阵紧绷,竟然差点让她在府中遇袭,这群暗卫都在作甚么!
只是当他抬眼看到那个袭击了她的“刺客”时,视线一凝。
杜嬷嬷已经被正平和桃香拉住了,刚才她靠近了水榭,藏身水榭廊柱后,正巧在姜绍钧的视线死角,又是使出全力的飞身一击,才让她碰到了青黛。暗卫们倒是瞧见了,只是有王爷的命令并不敢动她。桃香忠心护主,正平也怕这疯婆子伤了新王妃,在她出手之际便上前制住了她。
“姑爷!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怎能对她”杜嬷嬷被反剪着双手,发髻散乱,却一直用偏执犀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姜绍钧的脸,声音低沉沙哑。
姜绍钧搂在青黛肩上的手紧了紧,侧了脸扭头对她道:“你先回去。”
她抬眸看了他一会,未说什么,乖乖点了头,带着桃香离开了水榭。
等她走远,姜绍钧将不带温度的视线移到杜嬷嬷身上,冷声道:“孤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忘,孤自有分寸。反倒是你,以下犯上依照府规是该打三十大板后,逐出王府的。”
杜嬷嬷满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无法相信这是对她家姑娘情根深种、连带着对她也爱屋及乌、分外宽容的姑爷。
他顿了顿,又低叹了声,“念在你是初犯,去领三十个板子,逐出府这回便罢了。如有下次,孤绝不会姑息。”
说完他便示意正平将人带下去领罚,他则去了南菱院。
刚揭起祥云纹棉帘进了内室,一眼便瞧见少女坐在临窗的短榻上,正撩着裙摆,她身边的丫鬟手上拿着一小方瓷瓶,正用手指沾了里面的药膏涂抹在她的小腿上。
听见他进来的动静,她转过头来,忙把褶裙放了下来,似是要下榻朝他行礼,给她上药的丫鬟一脸忧心地搀着她。
“王爷……”
他摆手止了她的福礼,视线滑到她绣莲瓣缠枝纹的裙摆上,问道:“受伤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压了压裙摆,接着掩饰性地柔柔笑起来,“妾身无事的,些许磕碰罢了。”
他大步走过来拿过丫鬟手中的药瓶,淡淡对她道了一句:“下去罢。”
桃香施礼退下后,他低垂着眸子看她,眸光清冷,语气却短促有力,“坐下。”
少女轻轻咬了咬唇,踟蹰了片刻,还是听他的话乖乖在短榻上坐下了。
他也侧身坐在她身旁,不顾她期期艾艾地阻拦,一言不发地撩开了她的裙摆。
入目是一双骨肉匀停、纤细笔直的小腿,肤若凝脂细腻,不论是脚踝还是膝盖都生得精致小巧极了,就如同最精巧的匠人打造出的完美作品。因此,那上面一块青紫色的淤痕便格外显眼。
刚刚他虽及时拉住了她,但依然还是让她的小腿在石凳上磕了一下,正好磕到了胫骨上,看这淤青的色泽之深,怕是当时疼得人都要站不起来了。可她却还面色柔和地同他施礼后,又步履如常地离开了。
他面色沉沉地盯着那块淤痕,只觉得刺眼非常,细细密密的钝痛不期然袭上心间,像是有把钢刀在心底深处绞。
姜绍钧握着她的小腿,他的手很大,随意一握便能将她细瘦的腿包得绰绰有余。他用手指沾了药,在她的伤处和周围涂抹了一阵,引来她细细的抽痛声。
他曾在军中征战多年,这类跌打的伤口也会简单地处理,在确定没伤到骨头后,才一边用着内劲将药膏在她淤青上揉开,一边冷声道:“受伤了为何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