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娘整理着新娘的裙摆,故作不经意地提及,“你那天亲自拿喜帖给冯一帆的时候,我看他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啊,最近听说也没再出去乱搞了,是不是肾衰竭啊?”
“我现在只管他给多少礼金,他该付给男科多少诊金我可管不着。”沈文澜撩着头发,完全不为所动,看来已经把往事当作有害气体一样放掉了。
“你也太绝情了点吧,”钱笑夸张地捂着胸口退后半步,“真是最毒妇人心!”
“怎么也好过个别人吧,居然为了男朋友掰断了自己卡在窨井盖里的鞋跟就跟人家分手了!”沈文澜自问当初整理对冯一帆的感觉的时候也确实是快刀斩乱麻,但却依旧不比钱笑这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风格来得诡异莫名。
“拜托,限量版你懂么?跟我这个‘鞋教’教徒没有共同语言不要紧,你至少应该尊重我的爱好吧?”钱笑自认占了理,口气都响起来,看到误会了的影楼小姐慌张的神色又连忙伸出脚解释道:“鞋子的鞋,我脚上这双好看吧?今年新款!我跟你说……”
“行了行了,我要出去拍照了,友情提示啊,伴郎女朋友很可怕的,你能不跟他说话就别说,免得到时候你死了我还得给你收尸!”提着裙摆的沈文澜叮嘱道。
“呸呸呸,大吉大利,老沈你不能因为嫁个美籍华人就忘记封建迷信吧?行婚礼的时候你那些老的新的蓝的借的都准备好没有啊?我们走的就是中西合璧疗效好的路子,两边的规矩都要守,月老丘比特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平时神神叨叨的钱笑对老友的婚事还是很重视的,“哎,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就这么过下去呗,我看你老公现在眼睛基本就没离开过你,这不就假戏真做了嘛。”
沈文澜嘴角上弯,说了句钱笑都要鄙视她矫情的话,“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说完提着裙子去跟新郎拍照了。
戴着领结的李念瑞英俊可爱,小西装配一张因为怕弄脏衣服而一直没被喂食的扑克脸,很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觉,看得工作人员觉得这个花童可算得上是史上最酷花童了,看得钱笑也心痒难耐,拾起自己扔掉了不知多少年的英语,字斟句酌地费了大力气去逗他。可人家全然不顾你花了多大的苦心,冷着脸半句话也不说,一副嫌弃行程无聊、伴娘无趣的模样。
伴郎Mike得了空就立刻给女朋友打电话汇报自己的情况,一看就是好事将近的样子。钱笑已经对这个转眼间变得如此粉红的世界感到了绝望,打算早日也把自己嫁祸出去,干脆去找影楼的小姐聊天,“我看在你们这里做伴郎伴娘的好像都很快有着落了,不然你帮我看看最近有没有还单身的伴郎?”闺蜜也嫁了,年纪也到了,有时候女人想要结婚,大概只是因为想要安定,想要一份安全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李念瑞同学是个小吃货,正如作者当年情愿坐在商店门口看糖葫芦也不愿逛街一样。
☆、两面黄(上)
拍完了婚纱照,全家大小都累得可以,尤其是换装拍照最多的新郎新娘,更是累到瘫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等举行完婚礼之后,我打算把这间房子过到你名下……”李念琛接近昏睡的声音沙哑低沉,“蜜月之后我们回美国一下,我想把一些私人物业和基金转到你名下,我的律师坚持要见你一面,他这个人疑心病重的很,到时候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就直说他像gay好了,他最受不了这个……”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睡了过去,而女人则一早就睡死了,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关键词――蜜月、美国、律师、gay,于是便任由潜意识自由组合句意了。
对于即将举行的盛大婚礼,沈文澜其实更加偏好旅行结婚,劳民伤财的繁文缛节不可避免,只好安抚自己既然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也算风光大葬了。
虽说更加偏好旅行结婚,但她对蜜月却也并没有太多的热情,她也曾一度对那些即将消逝的美景充满向往,那个麦兜也为之心心念念的马尔代夫,那里蓝天白云,水清沙幼,椰林树影……是个世外桃源。全世界的人都想在蜜月时找到一个世外桃源,但能够提供一定服务的地方怎么好算是世外,既然不是世外又怎能算桃源?那个时候的沈文澜还没有遇到李念琛,还不知道其实只要身边有对的人在,空气里都满是芬芳,立足之地即是桃源。而这些比起“我爱你”还要更矫情千万倍的话,她又怎么会轻易对他说出口呢?
第二天为了犒劳全家大小,家里两个做妻子各显神通拼凑了一桌的菜,李念瑞快乐得像是一只小鸟,不断在厨房里飞进飞出。母亲和大嫂一起做一餐中西合璧的晚饭,对于十来岁的李念瑞来说,这是今年榜上有名的大好事之一了。
婆媳两个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新到的圆桌上很快被摆得满满当当。中国人坐圆桌的规矩也大,好在小霸王看得上老哥的长胳膊,硬是要缠着跟他一起坐,好有人夹那远在彼端的菜给他。
上海的夏天总是很闷热,为了防止疰夏,上海人有立夏之日吃茶叶蛋的风俗,当初方萍担心女婿初来乍到未免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出现,所以还特意做好了让女儿带过去,现在看看这一大家子人,果然没一个体虚的。一桌人胃口最好的要数李念瑞,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然后开始低头指挥老哥当自己的机械手臂,源源不断地给自己碗里夹菜。
李念琛手上停不下来,看着低头猛吃的李念瑞又觉得说不出的好玩,又给他夹了点虾,耳语道:“吃啊,等你吃成个小胖子,我就把你卖了。”
李楚惠在一边听了只觉得好笑,孩子始终还是孩子,为娘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夹了块清蒸童子鸡给来自顾不暇的大儿子,“别闹他了,你也乖乖吃。”
饭桌上一派温馨,沈文澜也自然而然地用调羹抄了一勺盐水河虾,“我今天看到河虾很好,个个都有黄有子。”沈文澜的调羹刚放到李念琛的碗里,一片红撞着一片黄,显然时机不对。
被打断了慈母情怀的李楚惠心里不是滋味,低声嘀咕道:“就放了点盐在水里汆一下,搞得像雕了花一样,表什么功啊。”她不给继续装傻的儿子留退路,觉得“先来后到”这四个字就是天道昭昭了,“阿琛,你喜欢吃什么总归是妈妈最清楚了,你吃呀。”
硬生生吃下李楚惠的“雕花表功”的嗔怪,沈文澜怎么好再退一步?李念琛左手边是全然不受打扰的小弟,右边是在台面底下把脚轻轻放在自己脚背上的沈文澜,他只好目视前方,想不清楚方才和和风细雨的气氛怎么突然就电闪雷鸣了起来。
被两个女人的眼神催促地无路可走的李念琛正左右两难,好在李念瑜仗义相救,“天好热,我胃口不是很好,Daniel你夹点冬瓜给我。”
李念琛正好就坡下驴,“是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胃口一直不大好,就想吃点清淡的,”说着他把碗里的菜全部嫁祸给了身边的李念瑞,“你胃口好你吃吧,我也吃点清淡的就好了。”
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于婆媳大战的结果是三夹板儿子饿了一顿。
家里的两个妻子都很懂事,知道李念琛委曲求全是不想让场面太过难看了,可这两个女人也同样无理取闹,认为他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另一个人丢脸而不给自己面子。这么一来,本来想两全其美的李念琛立刻就体会到了里外不是人是个什么感受。
一顿饭吃完,老的对自己“哼”,小的对自己“哈”,李念琛的美好生活被这二位“哼哈二将”扭曲得面目全非。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识过这样诡异的僵局,正在小客厅里独自想着破解之道的时候,李勰递了杯咖啡过来,“这种感觉是不是比创业的时候找不到资金还要让人头大?”他了然地看着儿子被两个女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李念琛挠着头,以错乱的行为来回答父亲的问题,忽然间灵光一闪,虔诚地向前辈取经,“爸,你当年是怎么解决这种问题的?”他青春期之后再也没用过这种斑比一样的眼神凝望过父亲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出动这样的杀手锏显然是能够触动李勰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块肉的。
眯起眼看着儿子穷途末路到这个地步才拿出如此久违的眼神来向自己讨教,李勰对于为人父又有了一层全新的理解,“我也不太记得了,”他展开眉眼,拍了拍手捧咖啡杯的儿子已经宽到足以负担这一切的肩头,“那你自己保重吧。”说完便笑嘻嘻地离开了小客厅,打算卷着袖子看戏去了。
李念琛喝了口咖啡,仍是没有想到任何的破解之道,被这种极度甜蜜的折磨整得生不如死的李念琛把咖啡杯放在钢琴上,掀开琴盖,指法娴熟却又像是在发泄情绪一样弹了一支节奏极快的《小狗圆舞曲》,同时也在心中感慨,要是幸福真的是像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奔跑一样简单,那该多好!偏是天不从人愿,他这种至今都保持着高水准的钢琴演奏没有把从小督导自己练琴的母亲引来,反而把之前因为钢琴跟自己闹过脾气的沈文澜引了过来。
她已经把做饭时那身沾了油烟味的衣服换了下来,穿着浅啡色的低胸短袖针织衫和牛仔中裤站在钢琴边,来者不善地跟李念琛算起了新仇旧恨,“琴弹得真不错啊,你这样高的钢琴造诣当初怎么不用来谈情歌追孙佩佩呢?”她的语调抑扬顿挫得近乎诡异,叫李念琛听得背脊发凉,寒毛直竖。
“这种上辈子的事情真的还要计较吗?”他干笑了两声,站起来接着讨饶,“如果我们没有经历这些事情,你怎么会是我老婆呢,你说是吗?”他拿出了自认为最能讨好对方的表情,力图软化沈文澜的铁石心肠。
“你也知道我是你老婆啊?!”沈文澜把长发拨到胸前,把李念琛最后一点福利也剥夺掉,声音语调让他不由想象,如果进来和自己说话的是李楚惠,大概也是一样的一句“你也知道我是你妈啊”。
如果天堂是由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组成的,那么地狱就是由你爱的同时也是爱你的,但却彼此仇恨着的那两个女人组成的。李念琛进退维谷,对于这件事的是非曲直怎么说都不合适,只能干站着跟沈文澜扯些别的家长里短,“你看这都夏天了,我们是不是要出去添置点夏天的衣服了?”
沈文澜双手叉着腰,眯眼看着顾左右而言他的丈夫,一口气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可又不能把李念琛往不孝的路子上逼到死,只能扔下他在小客厅里练琴,独自回主卧趴在床上打滚发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是不是地域特色太重了?但是美食无地界啊,有谁好奇章节名中的小吃?快来与吃货作者勾搭一番!
☆、两面黄(下)
到了晚上,在李勰的坚持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王家沙总店吃两面黄当作晚饭。
两面黄本是苏州的传统小吃,据说蒋委员长的公子蒋经国非常喜欢这道面食小吃,一度被称为“面条中的皇帝”。上海传统的两面黄不是生面条炸熟的,而是把下好的面滤干,按照面饼的形状在油锅里炸到两面金黄,外脆里嫩,浇上带卤汁的浇头在上面,面吸足了汤汁,再带上或肉丝或虾仁之类鲜味十足的浇头一起吃。这道小吃听起来就足够特立独行了,而尝起来就更是风味独到了。
一桌人围坐着,因为中午在饭桌上爆发出的婆媳问题一直没能解决的关系,气氛很是紧张,面一碟碟端上来之后,众人在李勰和沈文澜的示范下学会了吃前翻面的传统吃法。李念琛都一筷子扎进面饼里,却被比肩坐着的李念瑜用手肘撞了一下,转头刚想问询妹妹是不是有事,就看到李念瑜正以极高的频率眨着大眼睛,筷子先是压了压两面黄的第一面,又把面饼翻过来给李念琛看了看同样是金黄色的底面,暗指老哥如今就跟这炸得两面都松脆金黄的面饼一样――两面受煎熬。
李念琛吃瘪之余也只能哑忍,打落牙齿和面吞,同时也知晓了妹妹会接受沈文澜这个嫂子的根本原因――她们女人都是一丘之貉,残暴成性。
李勰对这家老字号怀抱着满满期待,却还是没能尝到记忆中的那个味道,他放下筷子,让人把面前这道小吃撤下去,“都不是那个味道了。”
不知道是因为传统老字号一味地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还是李勰记忆中的味道实在太过美好,被他这么一说,在场所有人都失去了吃下去的兴致,纷纷把这道主食撂在了一边。
这下可好,一大家子人从中午到晚上没一顿吃得称心如意,沈文澜的心情更加低落,只怕再这么下去婆婆就要管自己叫“扫把星”了。她仿佛回到了忘记背单词的学生时代,脑袋越埋越低,就差一头栽到油淋淋的面里去了。
李勰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带了回忆时特有的缓慢悠长,“以前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们奶奶会专门给我做这个,还故意不在你们爷爷生日的时候给他做,所以每次我过生日就特别开心,觉得自己是你们奶奶最心疼的那个。那味道我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啊。”他的男中音很是好听,让沈文澜对于李念琛的那副好嗓子从何遗传而来这个问题豁然开朗,“长大以后因为你们奶奶身体不好的关系,你们爷爷就不让她下厨房了,我跟你们妈妈结婚以后就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她,那时候她自告奋勇说以后由她年年都给我做,结果第一年的时候做得一塌糊涂,淋的还是茄汁肉酱……”他跟着一桌的小辈一起笑起来,李勰的笑容戛然而止,大概是被老婆在桌子底下拧了不知道哪一块肉的关系吧。
李勰的这番话给人以不少启示,一个男人的母亲和妻子对他的爱虽然不同,但是那种关怀却是最相似的,她们之间或许会有人做错,会由于为人处世方式的不同而造成各种摩擦和误解,但是她们为这个她们共同爱着的男人所付出的一切正是她们应该彼此尊重彼此理解的根基所在。在桌的都是聪明人,这番话当然是听得明白,想得透彻了,当然李念琛比起旁人还有多一重的想法――老三夹板果然是经验独到,非同凡响。
除了父亲的一番话让李念琛看到了人生的新一重境界以外,母亲和妻子的反应更让他为女人之间处理关系的方式感到匪夷所思。随着其他的点心一道道上来,说不准是婆婆先给儿媳妇夹了一个蟹粉小笼还是儿媳妇先给婆婆夹了一筷子牛肉炒面,接着两位非常有国家元首气度风范的女士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曾经发生的所有不愉快都抛诸脑后了,甚至还大有一副“我们本来就贤良淑德,通情达理,是你自己想太多”的样子,联手把问题的矛盾又踢回了李念琛的面前,让他真正领略到女人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