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间友或许真是互相利用的,但是做了这么些年的兄弟,如果还是把人家当成是起子榔头,似乎确实有些灭绝人性了,黄宏明心下也是纠结一片,但要怪也只好怪沈文澜是个“异性”兄弟。男女之间的友情即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也是矿物质水,多少带了点微量元素的。

吃完了饭要去给新员工做培训,这是沈文澜最不喜欢的工作内容之一,之二便是其他的工作内容。钱笑说沈文澜做培训的时候特别有画皮的感觉,专业又客气,就跟去给高三做讲座的大学学长一样,把猥琐和流氓的真相留在了美丽的希望背后。其实也不至于,人嘛,也基本只在熟人面前犯犯贱。

黄梅时节气压低,培训新员工的时候又不好乱说话,沈文澜实在憋得辛苦,闷得厉害,本来想好周末跟钱笑去逛街吃饭唱歌排解一下的,临时又被李念琛拉了去接机。嫁给李念琛几个月,沈文澜接机的次数比接大姨妈的次数都多,本来应该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却因为主人公不同的关系,使得整件事的性质都不同了。

这次接的正是李念琛那开画廊的母亲,她到上海来是为了接洽关于办联合画展的事务,纯粹是因公出差的性质,但是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出差让作为媳妇的沈文澜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钱笑一早知道沈文澜今天要跟婆婆初次交锋,特意替她找了好几套讨好婆婆的招数,只恨不能在她“出征”之前耳提面命一番。据她所说,跟婆婆见面,光是溜须拍马是没用的,反而应该软硬兼施,不卑不亢,进退得宜,不让婆婆高看,也不让婆婆小瞧,这才是上上之选。每说五句话,其中只能有一句夸婆婆,另三句夸老公,最后一句装乖巧……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可沈文澜倒不以为然,说纵有如簧之舌,比干之心,怕也做不到钱笑说的那般精彩绝伦,那哪是做人媳妇,简直是外交官候补人才!

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沈文澜的紧张焦虑却被误点的班机逐寸磨得一干二净了。黄梅天的航班简直跟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样,你明知等得到,可又不知道精确来讲究竟要等多久。李念琛歉疚地给沈文澜的咖啡里加着糖和奶,对于毁掉妻子自由的周末时光很是抱歉,“这是我结婚后第一次见我妈,没想到过程这么艰辛。”

沈文澜则轻松地笑了一记,“你是儿子见妈,有什么好艰辛的,我这个丑媳妇见婆婆才是前途坎坷呢。”说着环顾四周,想着自我放松一下。

机场真是个特别的地方,这里热闹中带着清冷,人们迎来送往,忙着别离重逢,每分钟都可能是有些缘分的开始,又或是有些情分的尽头。许多人都觉得医院才叫人震撼,生老病死,人生匆匆;沈文澜倒认为机场才可怕,佛说人生八苦,其实生老病死是易参透的四个,反而后四样――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都是极难勘破的,你看单这一处就有多少痴男怨女,多少业障孽缘,多少欲念执着,多看两眼都觉得可怖非常。

飞机在云层上转了又转,终于在两个半小时之后降落了。跟沈文澜想象的雍容华贵不同,李楚惠很是素雅低调,但是细看之下,于保养配饰等细节处还是看得出下了极大的本钱。人常与艺术品接触,行事风格都会沾染上些许独到的味道,用“风采卓然”来形容李楚惠也一点都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不在肉菜里放蔬菜充数的食堂师傅可以参加感动中国啊,有木有!!!

☆、油豆腐粉丝汤(下)

李楚惠拥抱亲吻了许久不见的儿子,然后也与沈文澜拥抱,以表示自己对这个新加入的家庭成员的无任欢迎。客套寒暄过后,婆婆大人一一问过了沈文澜的岁数、学历、工作、兴趣、家庭背景等等,比起国内查户口的都要详细,但言语却巧妙异常,不让人觉得有任何盘问的味道。单单这一点已经足以让沈文澜背脊发凉,可面上还不得不保持礼貌的微笑,逐个照实回答过来。

李楚惠的不满意就写在眼睛里,沈文澜自然看得出,可她现在又不是求着李楚惠让她进门,自然用不着卑躬屈膝,反而对答如流,自有风格。李楚惠当初虽然不乐意儿子跟孙佩佩发展,但也不是看不上孙佩佩的条件,只是唯恐她日后会不安于室,但哪里想得到儿子居然给她来了一记釜底抽薪,找了这么个小家碧玉结婚,正是这番破釜沉舟打得李楚惠措手不及。

虽然是周末,但李楚惠也不见得有时间与儿子媳妇相聚,只是与他们吃了一餐饭,然后就必须赶去忙画展的事了。行车转弯的空档间,李念琛见缝插针地通报了暑假期间让爸妈带弟妹来度假顺便办喜宴的打算,李楚惠对儿子已婚的事实不可置否,也就随他去了,“阿琛,这次我是来工作的,也没做什么准备,见面礼还是下次再带给Laura吧。”李楚惠很洋气地叫沈文澜的英文名,疏离的意味溢于言表。

许多写字楼里喜欢互相叫洋名,可沈文澜又不在外企或是合资单位上班,她也老早习惯了被人称呼为“小沈”、“老沈”的,所以突然之间被人叫起英文名来,让她很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沈文澜在这场“母子相会”里只是扮演一个配角,时不时还会抽离思绪做一回观众,看着人家母子情深,一点也不觉得受了排挤,她其实很明白李楚惠的心思,若是让她养大一枝花再连根拔起拿出去送人,她也不会舍得,更何况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呢。

沈文澜给李楚惠斟茶、夹菜,嘴上也不忘卖乖,“妈,这家饭店的东西还是可以的,你多吃点。”

李楚惠饮食有度,自然不会特别给沈文澜或是某家饭店面子,“只是还可以的话,用得着多吃吗?”

李念琛挡在这对婆媳中间,首次感受到磨心的苦难,“总归是当地做的正宗,回去就吃不到了,妈你多吃点。”

沈文澜不做声,依旧赔笑以对。李楚惠蓄一头短发,打理得很仔细,一看就知道会定期修剪护理,妆容清淡精细,衣衫配饰低调华丽,配的手袋也是美观与实用并重,这样的女人既有职业女性的强势干练,又有为人qi为人母的温柔婉约。沈文澜清楚,像这种刚柔并济的女人最是难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好在今天也不过是匆匆一见,坏在匆匆一见就不是什么好的开头,日后只怕更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

李念琛又哪里好过,三夹板的感受也只有三明治里的那片血肉模糊的西红柿才能明白了,他虽然看起来还是手脚俱全,可两个女人无形的气场也足以挤得他面目扭曲了。好不容易送了李楚惠去跟博物馆洽谈,他才终于能松一口气,看到沈文澜紧张的模样,便想到将他们结婚前发生的琐碎事务对她细说从头,或许也会是一种安慰。

刚来上海的第一个月,他的日子可不像预期的那样好过,这里无论工作还是生活的氛围当然都和美国不同,但是跟爷爷所描述的上海也是大不相同。他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愣是装出了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其实周围一切全新的事物都让他觉得手足无措,他被全新的中西糅杂的城市文化打懵了,如果不是Amanda的帮忙和留学生俱乐部里的老朋友替他解说,企业和人事间的文化冲突可不是那么好度过的,所幸他的适应能力还算不错,总算把那个月熬过去了。

他说到第一次在饭局上被灌醉,他说到参观长三角那些工厂车间时的震撼,他说到手下人处理危机时那种他远远不及的对制度和门路的熟悉和老练,他说到别人对他这幅皮囊所抱有的种种误解……总之李念琛这个老上海到了新上海,居然也跟金发碧眼的纯种老美一样,需要过五关,斩六将,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他看着沈文澜笑得花枝乱颤,苦笑着斥责说她这是幸灾乐祸。

沈文澜想到李念琛也曾满头包,也曾有苦难言,他那光辉高大得让人望而兴叹的形象似乎变得更加真实而可亲了,他的惊慌失措让他变得甚至有些可爱了,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那以后要是有什么应酬的话,我陪你去吧。”

李念琛有感婆婆的到来似乎正是媳妇表现力的最强催化剂,恍然间觉得沈文澜的精明世故里满满都是脉脉温情,拉了她过来狠狠啃了一口,有感而发道:“Amanda咬耳朵(沪语,耳语)跟我说英文的时候,饭局上其他人都当我是怪胎,现在有你可就好了!”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理想化的爱情而结的婚,所以李念琛和沈文澜这段婚姻的起点和期望值都不高,等到真的合伙过起了日子,才发现根本没有想象中来得差,还似乎每天都能过得更好一些些一般,就像貌不惊人的芝麻,那么不起眼,那么细小,可炒一炒,磨一磨,却能香飘万里。

沈文澜说要培养李念琛的中式交际能力,约了钱笑出来跟他们一起去KTV唱歌。如果不是置身于偌大的KTV中,李念琛都无法想象卡拉OK在中国能发展到这个地步,钱笑怂恿他学两首中文歌,免得跟人应酬的时候唱了别人没听过的英文歌,弄得冷场。李念琛听教地坐着学习,可钱笑却使坏来了个“老歌歪唱”。钱笑姑娘的成名曲是《少先队队歌之我们是葛朗台主义接班人》,一曲唱罢,听众无不扶额。

两个许久没出来放松发泄小女人顾不得第三者在场就自顾闹作一团,之后沈文澜借尿遁,留下李念琛和钱笑大眼瞪小眼。两个算不得熟的熟人独处,话题自然离不开他们的人际桥梁――沈文澜,虽不过是情势所迫,但钱笑多多少少还是意识到了李念琛对于沈文澜至少还是感兴趣的。

钱笑总起地评价说沈文澜的情商已经到了一种“大智若愚”的境界,听得李念琛也不知道这是赞扬还是鄙视,最后只是弄清了沈文澜确实是纸上谈兵,又觉得这个两xing专栏作家完全就是个纸老虎。男人对于这种自负情绪似乎都隐藏得不够好,以至于钱笑轻易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刻给自己的姐妹正名,“老沈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啊,你上次那个秘书叫Amanda的?就算你是善存片,交过的女朋友从A到Z,也不能说明你就比老沈强大,技工和工程师虽然路径不同,但是对业务的了解程度那是殊途同归啊。”

见李念琛的态度仍旧不够端正,钱笑便把这几年辗转听说过的沈文澜诡异事迹挑了两件给他品评――

沈文澜感性程度极低,听说她在高中时代的时候,有个同学讲了个丈夫把心脏移植给妻子的感人故事,周围一圈同学都感动不已,只有她一个人嗤笑着说活体器官移植是不被允许的,然后起身去做物理大题。

大学的时候,沈文澜相熟的一个女同学的男友出国读研,她让女同学缝了床被子给男友,告诉女同学就算她男友在国外病中受了谁的照顾,多少还能得到点她一次性投资出去的温暖,但无论他回不回来,是不是把被子带回来,这床被子都永远不要再用。

钱笑见李念琛默然不语,替他做了总结陈词,“不管两年以后你们到底是不是分开,再以后是不是老死不相往来,我敢断定的是,她一定会是你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纸上谈兵,又想起了《红辰》的苏红,我在几个论坛上看到有人说我的结尾很别致新颖,看完很感动,就这样短短一句话,我差点感动到哭出来……作者太缺爱啊太缺爱!快点“收藏此文章”给作者补爱~

上了幻想的编辑推荐榜,还只有这点数据,真是情何以堪啊何以堪……

☆、茶叶蛋(上)

时晴时雨的黄梅天气过去之后,天气一天天闷热起来了,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愈发枝繁叶茂,树干上铜钱大的斑点和枝叶空隙处射下的光束随着夏日临近而日益增多,树冠上繁茂的枝叶渐渐有了遮天蔽日的势头。由此,春已尽,沈文澜那没有翁姑收管的小媳妇生涯也已时日无多了。

随着初夏的来临,袁显和孙佩佩夫妇在一次闲聊中提到了关于结婚照的事情,这让李念琛和沈文澜意识到他们甚至还没有一张合照。如果所有的结婚事宜堪比一场战争,那婚纱照绝对就是军粮,因为“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事急从权,李念琛和沈文澜一致决定周末去袁显孙佩佩拍婚纱照的地方抓紧时间拍一套,浪漫地说能算是纪念相识,实惠地说其实就是懒得再找了。

真到了那个周末,说是要帮眼看婚纱兼做伴娘的钱笑在雪白的婚纱间转了又转,乐得晕了头,在更衣室附近无意间听到沈文澜跟李念琛通电话,大意是李念琛临时有些工作上的事情不能来了,她帮眼挑婚纱的花痴情绪立刻冷却了下来,心中直为老友不平却又不好喧诸于口,只能暗暗发誓要是以后自己的老公在拍婚纱照的时候放自己飞机,她就一砖头拍死这个飞行员。

沈文澜倒没她这么“晕机”,跟钱笑一起把婚纱照的拍摄改成了个人写真来拍,按照她的说法,就是三十之前,留个纪念。

沈文澜本来就高挑,也没有过人的毅力把自己塑造成当下流行的纸片人,所以一直走的是健康丰腴的路子,她的肩膀也较一般女孩宽平,所以穿西装扮成男人丝毫不会显得太单薄。本就浓密的自然眉形被眉笔勾勒成了英挺的剑眉,长发盘起,束在脑后,再抹一些发胶固定成经典的大背头,在唇上画上一撇焦黑的小胡子,再配上一个坏笑的表情,整个人都带上了一种近乎滑稽的英俊,一时间确实令人有些雌雄莫辩。

钱笑身量娇小,穿着礼服站在沈文澜身边,拍出来的效果和婚纱照也没有太大分别。本来摄影师还觉得这是两个恨嫁女人乱来的结果,拍出来的照片再经过电脑修片之后,居然还真有那么一点的“虚情假意”,他突然发现如果把这张照片拿出去当活招牌,正好可以说明自家沙龙走在时代前端,连这种“天下大同”的婚纱照也能拍好。

怎知跟沈文澜提起拿这张照片打广告的时候,她居然无视免费拍摄外加补贴的诱惑,连钱笑都好奇她今天怎么突然不为五斗米折腰了,她才指着钱笑画着浓妆的脸解释道:“怀疑我取向事小,怀疑我审美能力事大!”被钱笑用一对带着纯黑美瞳所以如同盲人般的双眼瞪了足足十来分钟。

钱笑跟着沈文澜离开婚纱影楼的时候天都黑了,深知沈文澜今天强颜欢笑了一整天的她冒着被人摸黑捅刀的危险明示道:“要是有意思就尽快把人拿下啊,不结也结了,就好好过呗。”

两个人拦出租车时路边刚好有人叫卖,她们买了几个茶叶蛋垫肚子,兰花豆腐干味道不佳,钱笑咬了一口就赶忙吐掉了,“呸呸,东西的价钱越来越高,质量倒越来越差了,茶叶蛋跟白煮蛋一样我也就忍了,这个豆腐干里诡异深重的石膏味真是叫人忍无可忍啊!”

沈文澜怕烫,包着保鲜袋剥了半天的蛋壳才把雪白粉嫩的鸡蛋送到嘴边吹,“好了好了,委屈你大小姐了,下次我亲自给您做。”两个累了一天的人静静在车里吃着白煮蛋,沈文澜又悠悠地问:“就算我用大红袍煮茶叶蛋,那也不可能成为牛排龙虾的配菜,你懂吗?”

钱笑这个有车又怕死的本本族刚想劝她说“你不必这么自卑”,却没快过沈文澜说的“你家到了,快回去吧,今晚早点休息,辛苦了。”

车门很快被关上,钱笑看着渐渐驶远的出租车,她瞬间就完成了把一切罪恶强加在冯一帆身上的工作,用的是怨恨标准句式――“如果不是……,那么现在……”。于是此刻起,她打定主意痛恨一切玩暧昧的男人,不死不休。

相比之下,沈文澜的情绪则平稳得多,因为她深知――“把之后的行程取消,我跟人有约了”,那是恋爱;“我并不是有意失约,只是我有其他重要的行程”,这才是婚姻。回到家的沈文澜从次卧的窗口向外望去,受了空气质量的影响,上海的郊区也不再能见到繁星满天了。此刻月不明,星稀,天看上去很低,黑压压的,看得沈文澜心中更觉憋闷。

虽然沈文澜明确表示了真的不生气,但失了约的李念琛还是出于补偿心态答应稍后跟她一起出席她一个老同学的婚礼,送人情的时候沈文澜对他耳语,“为什么我有一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