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后来营养师集体商量出来的法子,忌油腻刺激, 忌冰凉生辛,一顿八分饱,少食多餐, 睡前不食避免肚胀。

他看了眼在批文件的宋明礼,坐在椅子旁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还没送进嘴里, 手机屏幕一亮。

应拭雪下意识一看,郗泊简:听说最近新运来了一批新鲜牛肉,我知道有家餐厅做的味道很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下面配了一张别人拍的他在餐厅的照片。

不知道峰会那短暂几分钟的会面, 对方从哪里得出他答应过与他共进晚餐的邀约, 这已经是小一个月内第五六次了。

应拭雪就要去摁灭手机,小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那张图片,照片一下放大刺入他眼帘。

应拭雪眼光忽略划过去,就要继续动作, 突然注意到什么似的目光一顿,接着有点面色难看地拿过手机, 将某个地方放大、再放大。

像素模糊,应拭雪正要导到某个可以锐化清晰地软件时,那边宋明礼见他久久不吃,手中笔放下看过来:“今天做的不合胃口么?”

应拭雪原本微屈着要操作的手指中途停止,片刻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机屏幕按灭,笑了下:“没有,我正说想吃这个呢…”

下午的时候魏超稀奇地发现,应拭雪居然五点多就开始收拾东西,“你要下班了?”

“嗯,”应拭雪将最后一份文件归类放好:“家里突然有事,我得赶紧回去一趟,工作我晚上带回去去做。”

又罕见地显出点年轻人特有的聪黠活力,悄摸声地指了指总办公室方向:“这次没跟老板请假,到时候来查的时候,魏哥帮我遮掩一下。”

这种事其实也常有,突发点情况,请假手续又麻烦,又扣全勤的,何况本来就到了下班时间,要是不加班的话。

毕竟都是拿工资给人干活的,魏超“害”了一声,摆摆手:“包在哥身上。”

“家里要是事儿忙不过来,就先别做了也行,给我发个消息,我给你一块儿做了。”

应拭雪笑了笑,也没有反驳:“那就先麻烦魏哥了。”

应拭雪出来的时候看了下表,六点多一点,宋明礼一般晚上快的话,到家也得十一二点了,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他完全能在宋明礼到家发现前先做完这边的事。

从集团出来打了个车,晚上车流量高峰期堵车严重,等应拭雪真的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华灯初上,黑白制服的侍应生恭敬领着他从门口走到大厅,又换乘全玻璃观光电梯一路升上顶层,是这座城市最负盛名的旋转星空花园餐厅。大提琴悠扬的曲调随着夜风飘荡,靠窗大花吊座椅没有点灯,只燃着芬芳的蜡烛,郗泊简一身裁剪精良的西装,微笑着坐在桌前。

雪白桌布银制餐具,从这里远眺可以看到梵城繁华璀璨的夜景,和头顶漫天绚丽的灯光。

侍应生在领他来到之后就悄然退下,郗泊简从座位上站起来,风度翩翩地替他拉开了这边的椅子。

烛光在无边夜色中微微晃动着,郗泊简替他将盘中下午刚从西图城空运过来的顶级和牛切成小块,推到他的面前:“尝尝看。”

应拭雪面容秀美姣好,晕黄晃动的烛光中,仿佛在发着另人心神摇曳的莹莹柔光,此刻长睫垂下看着面前的盘具,被遮掩住的眼底,却仿若凝了一层薄冰。

郗泊简见他久久不动,有些遗憾地放下刚刚切过的刀叉,身体稍稍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而手背支着下颌,向着远处的方向,偏了偏头。

夜风吹拂过他额前的发,声音流淌在一百多米的高空:“从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在想,站在梵城最高处向下俯视远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举起桌面上酒杯,杯中红酒如丝绸般醇厚,梵城夜晚的星空被如星海般的灯光笼罩,又在他杯中投下绚丽光影,在更远的地方,天幕两侧星海交相辉映,远超想象所及的繁华堂皇。

郗泊简抿了一口杯中猩红酒液,轻轻叹道:“世间至富,南郗北宋...”

他将手缓缓举起,有一瞬间应拭雪以为他要将手伸过来,最后却是一转,放在了他自己的心口处。

“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我们心里都装着一个同样的东西,之后的几次见面,使我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我的父亲古板守旧,长兄自恃尊贵背景雄厚,对家中佣人非打即骂,仅仅是一个勉强良好的成绩单,都能让祖父和父亲展露笑颜,甚至是成年接手企业后,经手合同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他的母家都能二话不说,九位数的资金直接划到他的卡上。”

“年终酒宴上受众人恭维洋洋自得,自觉郗家后继有人,百年基业能再度传承。”

“那就是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因为他们的地位都很高吧,所以他们已经满足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而我不一样,二十余年来沉默低微,我已经不满足于待在尘埃里了。”

一个经年处在社交边缘、被忽视淡化的豪门私生子,这样的话说出来是非常大逆不道要被口诛笔伐的,如果有他人在估计已经跳起脚来,大骂他哪来的底气。

但如果再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平静话语下隐藏的骇然惊涛。

郗泊简笑了笑:“你也觉得我什么都没有,要去与郗成旭作对,是以卵击石么。”

应拭雪面上神情丝毫未变,目光雪亮几乎能隔空刺穿面前人的头颅,剖开看清里面的每一丝想法。

半晌后他吐出一口气,脸上换了点轻松的神色,却是摇了摇头:“不。”

他注视着杯中浓稠醇厚的酒液:“成也,败也。”

郗成旭那个败例他曾经看过,以为看准市场能低买高卖,实际上那个平克制造内部早已负债累累千疮百孔,签完后甩手狠狠给了他一击。

如果换作一般商人估计能直接被这招搞得倾家荡产原地破产,但其账上竟横空多了九位数,硬是生生补天般填上了那缺。

外人只道郗大公子一时失利时运不济,但平克一个老牌制造公司,虽然早就阴谋要找人接手这个烂摊子,怎么不早不晚,偏偏赶上了郗家族庆前半个月,又卡准了郗成旭大头货款交付过去,资金回流不及这个空期。

“你不是想让郗成旭栽在那个项目里,而是让借这个无法遮掩的巨大失误,让郗弘一,乃至整个郗家惊觉一件事。”

“郗成旭不止是郗家第三代长子长兄,同时,还是海泰季家的外孙。”

“啪、啪、啪,”鼓掌声音响起,郗泊简眼里称得上是在欣赏了。

海泰子嗣不丰,除了郗成旭的母亲,上面只还有一个哥哥,而据消息来看,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下一任人选,当初郗季两家联姻,季家在那时,就已经存了从中再寻助力的念头。

血缘复杂的家族中,陡然升起的猜忌是极为致命的,季家愿意倾举族之力相助,看重的就是百年后郗宗博故去,郗成旭上位后,所能索取的源源不断的骇人的巨利。

以往为粉饰表面,至少明面上郗成旭与自己外公来往不厚,但那次彻底将这层假面撕开,露出了其内让郗宗博无法容忍的真相。

也是这次峰会时,为什么同来的还有郗家几个颇有声望的叔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