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虞倦睁开眼,周辉月看到那双绿眼睛,知道还是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原来那个,或许有一瞬难以忽略的喜悦,然后是更漫长的痛苦。

虞倦猝然抬起头,与周辉月对视,他很难想象周辉月会做这样的事,甚至来不及细想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依据。

他的嗓音似乎也被眼泪浸透了,很轻地问:“可我……不想离开你。”

焚香后留下的味道很沉,将这里与外面的春天隔绝开来,像是某种枷锁,禁锢着这个房间,周辉月和虞倦也被囚禁其中。

他的眼里有虞倦读不懂的东西,是长久以来,沉淀在他人生中的痛苦。周辉月并未屈从于命运。

对于作者而言,他是笔下的一个人物,要有曲折离奇的人生。所以命运总是在玩弄他,即使好像是善意的,也会让他失去一切。实际上只是为了增加故事的戏剧性,而周辉月则承受这样的命运。

虞倦的来临是一个意外,他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在周辉月的要求下,画册的第一页是虞倦的自画像,真正的十八岁的虞倦,健康的、活泼的、天真的,有着无限未来的虞倦。

但是虞倦被卷入了周辉月的命运,也变得不幸,他病得很重,胸膛缓慢的起伏着,是与原来截然不同的人生。

周辉月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决定报仇时,发誓要将失去的东西都拿回来,即使面目全非,即使再无益处,他也不会放弃。

但在看着病床上的虞倦时,过去的人生准则似乎全都失效,他愿意失去虞倦,宁愿失去。

“我希望你活着。”周辉月是这么说的。

只要虞倦活着。在他无法接触,无法看到的地方也可以,至少在那些道士与和尚让他许下自己的心愿时,他只有这么一个纯粹的愿望。

“我的运气一直很差。”

周辉月平静地说,他认为自己的人生不能算差到透顶,但也不算太好,过的很不顺利。虽然说起来像是推卸责任,但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他都竭尽所能了,那只能是运气不好。但他也从未抱怨,只是觉得是人生中必经的磨难,没有人能一帆风顺。

虞倦含混地应了一声。

周辉月低下头,吻虞倦柔软的唇:“唯一的好运是遇到你。”

“不想让好运消失。”

明明是承诺了也不能做到的事,虞倦还是说了“好”。

*

春天过去,夏天来临。

虞倦感觉到死亡的逼近,每天清醒的时间很短,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有一次想到周辉月曾经做过的事,知道毫无科学依据,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但如果能从幻想中得到幸福也可以。

在一次惯例的保守治疗后,虞倦开口说:“我最近总是做梦,梦到小时候的事,又慢慢长大,现在梦里的自己已经快要十八岁了。”

周辉月坐在他的床边,听虞倦说话。

虞倦没什么力气,连说话都是慢吞吞的:“所以我想,可能会离开这个世界,重回原来的身体里。”

他仰着头,看到周辉月紧绷的下颌,对方面无表情,没笑。

但几秒钟后,周辉月似乎是找回了情绪,他附和般地说:“真的吗?”

虞倦看着周辉月的脸,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或许是想调节气氛,开个玩笑,似乎让这一切都建立在虚幻上,他说:“嗯。你骗了我很多,我要报复回来,找那个作者,给他钱让他写第二部,报复回来。”

周辉月没有生气,反倒饶有兴致:“那你想怎么折磨我?”

虞倦没说话,因为他发现自己开不了这样的玩笑,即使自己和周辉月都知道是假的,还是说:“骗你的,我不会再让他写你的故事了。”

不会让任何人再决定周辉月的人生了。

虞倦认真地说:“你的人生是自由的。”

而周辉月的人生早已改变了,虞倦是书写周辉月下半生的人。幸福与不幸之间如此泾渭分明,拥有虞倦是幸福,失去是不幸。

周辉月似乎也陷入不切实际的幻想:“回去后成为健康的、不被任何人或事约束,无所不能的虞倦。”

“听起来很好。”周辉月露出笑,为虞倦设想的未来生活也很满意。

虞倦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知道自己骗人的水平很差,无法判断周辉月是不是真的信了,就听到这个人说:“怎么办,我也想去有你的世界。”

虞倦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尝试着起身,圈着周辉月的肩膀,虽然有点艰难,但还是抱得很紧。他想抚慰这个人的心,他希望这个人不要再伤心难过,即使……即使他快要死了,他不能再陪伴在这个人身边。

“我爱你。”

第98章 if线番外:八月里重生的绿(0)

原书中并未明确指出这个无关紧要的炮灰的死期,只是在结局时随口提了一句,而故事是在夏天结束。

夏天即将过去,虞倦度过缓慢而极速飞驰的每一天,竭尽全力地活着,没有想过放弃。

八月的最后一天,事情有了转机,虞倦找到了合适的心脏供体。对方是个大学生,因车祸抢救无效身亡,临死前希望捐献自己的器官,以拯救更多生命,延续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他的父母都是医生,也很开明,悲痛下还是尊重了他的遗愿。

得知消息时,周辉月正在病房里陪伴虞倦,他的嗓音压得很低,直到对方激动地说出这个好消息,周辉月很快地问了一遍,才把半梦半醒间的虞倦惊醒。

他听到周辉月问:“什么时候能到?”

短暂的停顿后,应该是得到了确切的回复,周辉月说:“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周辉月低头看向虞倦,他想低下身,忽然好像不太适应那条有问题的腿,不知道该怎么摆弄它,差点跌倒。

虞倦下意识想去扶他,却没有办法,他的身体太差了,和普通人的反应速度相差甚远。

但周辉月没摔,他的手撑在床头,半靠着床沿,慢慢往下滑,直至坐在床头的地板上,残缺的那条腿半曲着,看了虞倦很久。

大约沉默了有半个小时,周辉月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到现在才不觉得是做梦。”

虞倦的反应迟钝,模模糊糊地想着,或许是自己生病的这段时间,周辉月做了很多类似的梦,每次梦都很快结束,必须要面对现实即将死去的虞倦,这次没有醒,因为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