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表现出身体的悲观,但事实如此,他只能对抗本能,每天把画册多填满一点。

说了这句话后,虞倦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但周辉月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他拿起画册,认真翻阅着,已经被填满的或空白的,每一页都那么认真。

周辉月移开视线,两人对视着,虞倦莫名有些紧张,他的手用力抓着周辉月的肩膀。

片刻后,周辉月轻描淡写地提出建议,他说:“这么厚。你每年给我画一张,到七十岁正好能画完。”

好像他们未来有很长时间,足够虞倦完成一本画册,展示周辉月的整个人生。

虞倦欲言又止,他是想说什么,但是没能开口。

他没有办法,他该怎么回应这样的期待。

用眼泪,或是沉默。

虞倦还是答应了,勾着周辉月的后颈,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慢吞吞地说:“也不用那么慢吧。”

但还是决定放缓进度,不再那么赶了。

因为和周辉月在一起,虞倦也会无法控制地幻想可能不存在的未来。

*

在此之后,虞倦就像自己说的那样,不再那么拼命地想要填满画册了。

但是他也越来越嗜睡,更为困乏。

有一次,虞倦半夜醒来,身旁没有人。

他走下床,推开门,想寻找周辉月的踪迹。

有声音从外面传来,虞倦放轻脚步,慢慢地靠近。

露台的窗户开着,冬日的冷风灌了进来,隔着门,虞倦吹不着风,却看到周辉月的睡衣被吹得飘飘摇摇,他的嗓音低沉,那些话也融入风中,若隐若现。

周辉月是在和医生联系,对方是海外医院,有时差,所以他在半夜和人沟通。

国内的医院已经找遍了,其实海外的知名医生,杭景山也介绍了很多,但虞倦的身体就是这样,太晚了,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

周辉月还是会一遍一遍地找不同的医生沟通,听取对方的建议,在虞倦不知道的时间里。

虞倦断断续续听清几个单词,几句简短的话语。

周辉月挂断了电话,他也回了房间,就像周辉月希望的那样,他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周辉月也重新回到了房间,但是他没立刻上床,还是停在了虞倦睡的那边。

虞倦紧张地装睡。

幸好没有开灯,虞倦想,否则他一定会被周辉月戳穿。

不知道周辉月待了多久,度秒如年一般的,虞倦失去了判断时间的能力,他不知道周辉月想做什么。

忽然,周辉月低下身,他的手搭在虞倦的胸膛上,嘴唇贴着虞倦的嘴唇,但不是亲吻。

虞倦才意识到,周辉月是想感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而犹豫了那么长时间。

几乎在一瞬间,虞倦无法克制自己的心酸,想要不管不顾地拥抱周辉月。这颗心承载了太多东西,慢的似乎要跳不动了。

而十八岁的虞倦也从未想过,他拥有的时间会这么短,过的这么快,一眨眼就消失了。

他枕着周辉月的臂膀,在心酸中入睡,没有一个好梦。

天气很冷,白城下了第一场雪,虞倦绘画的时间不得不再次缩短。有一次,他对着周辉月仅有的几张童年旧照,看着照片中的背景,莫名有些熟悉,问了周辉月后才知道,其中一张是在不愚山拍的。

康勉是在不愚山被人捡起,送到福利院的,所以对不愚山有特别的感情,在不愚山建了一栋庄园,将年幼的周辉月带到那里度假。

虞倦本来应该是很讨厌不愚山这个地方的,因为原文中炮灰是死在了那里,但是现在又不了。

他和周辉月在不愚山相遇。

虞倦想去不愚山过除夕。

他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不至于到了立刻就要住院的程度,在咨询医生过后,周辉月聘请了两位医生,在紫金山庄新建了治疗诊室,陪虞倦来到了不愚山。

离开不愚山的路,虞倦在睡,这次重新回来,他也在睡。

虞倦睡的累了,冬天的夜晚来的格外早,到达不愚山时天都黑了。他脱掉衣服,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削瘦的身体,逃避似的偏过头,将整个人沉浸在浴缸中。

周辉月每次都要陪他,好像很怕虞倦在某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死掉。但虞倦不喜欢洗澡的时候也要人陪,像是完全丧失自理能力。所以现在他们连着耳机,在外面等待的周辉月能听到虞倦的呼吸声,每隔一小会儿就叫他的名字,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虞倦闭着眼,听到很轻微的声响,不同于周辉月的声音,是很奇怪的。他睁开眼,看到一只飞蛾在浴室的灯下乱飞。它很笨,不知道从哪飞进来的,被困在房间里,想要逃出去却永远在玻璃和墙壁上跌跌撞撞。

可能是灯光太昏暗了,虞倦看不清飞蛾不漂亮的鳞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它没办法逃出去,有点可怜。

虞倦的嗓音很软,在耳机里叫周辉月的名字,让他进来。

很快,大概只有几秒钟,周辉月就推开了房门,他问:“怎么了?”

虞倦靠在浴缸上,指了指飞蛾,说:“你把它放出去。”

顺着虞倦手指的方向,周辉月看到乱撞的飞蛾,他皱着眉,像是对留在这个工作的员工很不满意,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周辉月没开浴室的窗户,外面太冷了,他担心冻到虞倦,开了门,把飞蛾赶到房间里,又打开窗,让它飞出去。

浴室的门没关,周辉月走来关门,看到虞倦朝他招了招手。

周辉月的脚步一顿,走到了浴缸边,没什么顾忌地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