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虞少艾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刑鸣打电话来哑着嗓子骂了他个狗血淋头,这主意太馊了,他被他爸用一百零八种花样折腾了个够,已经连床都下不了了。

第五十一章 番外 日常(4)

【我不认识他。】

刑鸣一直很后悔,他跟刑宏之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不认识他。

那天刑鸣放学,领着几个同班同学一起回家,他们小组刚刚入围了市青少年机器人竞赛的决赛阶段,还得趁热打铁,再加把劲。

几个初中生刚进巷子,就看见两个警察押着一个男人往外走,巷子窄似羊肠,警车进不去,只能停在巷口。被警察压制着的男人抬头看见刑鸣,两眼一亮,便立即试图挺直上身,结果反倒被更粗暴地摁住脖子,腹部还狠狠挨了两拳。

这个男人就是刑宏,他仍勉力地抬着头,冲自己的儿子扬声高喊:鸣鸣!

前几天公安人员就上门调查过了,一会儿调查他受贿,一会儿调查他强奸,他们声称接到举报,在刑宏的办公桌抽屉里搜出了十万现金与一些金条,还从受害女实习生的yin部提取到了他的精ye。对此,刑宏全盘否认连呼冤枉,他解释自己从来就不认识那个举报人,更不知道抽屉里怎么凭空而来这些东西,他说那天只是跟着女实习生去见采访对象,一杯清水下肚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而对方报了警。

警察不听,刑鸣也不听。这些实实在在的证据令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倍感屈辱,他怕让同学们瞧不起,所以选择侧身低头,装作没有听见父亲的呼唤。

两拨人擦身而过之际,一个眼尖的女孩儿突然指着刑宏喊起来:“哎,刑鸣,这不是你爸爸吗?”

刑鸣抬头看了父亲一眼,这个男人此刻非常狼狈,脸上青青紫紫,还有混合污泥的鲜血。负责此次抓捕的大队长叫卫明,一进门就痛揍了刑宏一顿,尽管刑宏从未想过逃跑,仍被来人摁倒在地,用鞋底踩住了他的脸。

但他仍满眼期待地望着他,望着他的儿子。

看清父亲身边的公安制服,屈辱感再次漫升,刑鸣别过脸,说:“我不认识他。”

男人眼底最后一丝光亮瞬间黯淡了,他强撑着没落泪,最终还是被押走了。

再见到刑宏时,他已经是一具倒在搪瓷便盆旁的尸体。

*** ***

这起冤案平反的那天,虞仲夜动用了不少人脉,最后成功令省高院公开道歉,令刑宏彻底昭雪。按说结局已经圆满,但刑鸣不知为何突然开始频繁做梦,总是梦到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梦见自己说出那句“我不认识他”,然后就是一阵窒息般的痉挛与痛苦。

“鸣鸣?”感受到身边人在剧烈颤抖,虞仲夜试着将他唤醒,“鸣鸣,怎么了?”

刑鸣听得见虞仲夜的呼唤,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只能在虚空中胡乱抓摸,试图寻找到对方的身体。

只有虞仲夜的吻才能令他找到逃脱的出口

在黑暗中,虞仲夜捧起刑鸣的脸,吮咬他的唇,他的拇指擦过他的眼眶,发现全是泪。

“老师……给我……”

怀里的人仍不住地惊厥颤抖,虞仲夜便分开他的长腿,狠狠灌入他的身体。

身体的痛楚反倒令他感到获得了宽宥,在连续的暴力冲撞下,刑鸣终于平复下来。

*** ***

起初包括刑鸣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偶尔的梦魇不算什么,但越发频繁发作之后,虞仲夜才觉出不对劲来。甚至刑鸣在白天也开始出现了异常症状,他会突然在人海里看见刑宏那张布满伤痕的脸,然后他就发了疯地追上去,大声喊着“爸爸”,一不留神就跑到了车前……

索性司机的方向盘打得及时,刑鸣只受了点轻伤,他在病床上昏昏大睡,仿佛好久没这么踏实安稳地睡过一觉。

虞仲夜和苏清华都在病房里。大概了解了情况,苏清华叹气说:“他刚进医学院时不知道他爸案子的隐情,还在我面前口出不逊,侮辱自己的亲爹。我实在忍不住,就把他爸为民请命得罪高官的始末告诉了他,还给他看了他爸进大狱后给我写的信。刑宏本来希望我替他在儿子面前挽回一个父亲的形象,后来却写信让我不要说,他说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说他一个人浴血在这条路上就够了,他不希望他的孩子一生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包袱而活……后来的事情,你是参与者,应该都知道了。”

“难怪,难怪他做什么都不给自己留余地,”虞仲夜守坐在床边,蹙眉望着刑鸣的睡脸,“可刑宏已经翻了案,鸣鸣为什么还会这样?”他已近一宿没合眼睛,所有的公务也能推则推。

“也许以前还有个盼头,盼着查明真相、盼着扳倒盛域、盼着沉冤昭雪,现在都盼到了,心里反倒没了着落。再加上他妈刚刚新婚,估摸又刺激了他一下,让他越发觉得愧对他爸爸,就被心魔魇住了。”苏清华深深叹气,“换作以前我是绝对不会答应鸣鸣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他爸也不会答应,就你也配?这不是天鹅掉进泥塘子么!”

没少被苏清华点着鼻子骂,虞仲夜倒不生气,只微带倦意地勾勾嘴角:“是我运气好。”

没想到这回苏清华却陡然改了口风,又是一声长叹之后,他说:“可我现在想明白了,这孩子太倔了,跟自己都倔,太倔的人,活得太苦。也许只有你能弥补他这份缺憾。”

沉默片刻,虞仲夜正色道:“会的。”

*** ***

伤势渐好之后,刑鸣就被安排去接受心理咨询,虞仲夜为他受伤的事已经耽误了不少工作,赶回华能之前,特意吩咐儿子送刑鸣去见心理咨询师。结果刑鸣使了个心眼,中途找借口去洗手间,居然就一去不返了。

少艾满世界地找不到人,打他手机不接,担心又出什么事情,只得硬着头皮给老爸打电话,虞仲夜也没接,该是在开会,只好再打电话给老林(老林在国外避过一阵子风头,又回来了),告诉他,刑鸣不见了。

当时虞仲夜正在开会。他说:“我不认同公司里的保守派,不变则死,也不认同某些激进派,变,不是彻底颠覆。有谚语说,‘鸡蛋从外向内打破是一道早餐,从内向外打破却是一个新的生命’,可见打不打破不是重点,怎么打破才是关键,我希望各位能在今天的会上畅所欲言”

话音未毕,老林就出现在会议室的门口,这么重要的高层会议他不敢擅入,只向虞仲夜身边的总助做了个手势。总助获得首肯,起身去见老林,回来后附在虞仲夜耳边说了几句话,虞仲夜便变了脸色,长时间地闭了闭眼睛。

东方视界已经由代班主持人接手了,刑鸣出车祸的消息也上过热搜,公司里的人虽然不敢在大老板面前直言他的家事,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高管贴心地说:“虞叔要是家里有急事就先去处理吧,我们这边自己讨论。”

虞仲夜以手指轻扣大理石桌面,如此沉默好一会儿,才对总助道:“你做好会议记录,整理之后向我汇报。”

还是起身走了。

一直找到天黑,才在刑家老房子的地方找到刑鸣,那边经历了旧区改造,早已焕然一新。刑鸣独自默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出神望着曾是一条小巷的高楼,被虞仲夜逮个正着。

把人带回家里,少艾先发了火:“你怎么回事?一声不吭就瞎跑,出事了怎么办?”

“不用你管。”刑鸣垂着头,人很蔫,话却强硬。

“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还讳疾忌医,我不管,心理门诊都给你约好了,你现在就跟我去看医生”

说着他就伸手去拽刑鸣,结果却被刑鸣狠狠推开:“别碰我!”

他依然厌恶跟任何外人肢体接触,这阵子尤其。

“你小子真是狼咬吕洞宾,你”

“少艾,闭嘴。”虞仲夜突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