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么,有些亚洲男人,就是这样腼腆。”杨又魏伸脖子再次看向他们,评价道:“He is so pale,难怪你不想再tan了。我这就和我认识的印度餐厅主厨说一声,把你的电话告诉他,直接和他book。”袁妩咬着吸管,悄悄地回过头看看张茂和他的朋友,他们吃的很快,已经在叫人结账。结账时,张茂对面的男人很自然地拿出卡递给waiter,张茂双手交叉在脸前,似乎一点都没有要争付账或者AA的意思。他的右手盖在左手上,手指在手背上轻轻敲击节奏。张茂的朋友收回卡时,袁妩注意到他带着婚戒,好像还是两枚,一枚扁圈一枚镶着不小的一颗黄钻。
那就放心了,袁妩想,至少可以确定这个不是张茂的男朋友。
番外三 左手右脚 (四)
“知道吗,我昨晚做了个胎梦。”
张茂坐着翻图册的手指一顿,抬头看站在前方正翻翻捡捡选衣服的蒋十安。他把两件在张茂看来一模一样的衬衫颠来倒去地伸长胳膊放在眼前端详,似乎要穿透布料拷问哪一件在手工缝制的时候更精细些。他原本对什么手工不手工的知识七窍不通,然而在蒋十安这个挑剔精的身边生活了二十多年,耳濡目染地形成肌肉记忆,对这些身外之物也渐渐能看出端倪。
他不用提问,也知道蒋十安会自顾自地说下去:“昨天咱俩……哦,就我睡着之后,我就梦见,我在一片树林子里走,本来我以为是樱花树,去年咱们在京都看到的温泉酒店外面那样的,后来我仔细一看!是桃树。很多桃花。有一棵树,啊呀,枝丫特别重,被一朵巨大,巨大我靠,的桃花坠着,我心说,什么鬼东西。就走过去看,结果你猜怎么的……要这件,另外一件肩线窄了。”
SA把他手上拎着的两件都拿走,蒋十安又从架子上拽出两件夹克,继续那么比较,接着说:“我走过去看哇,那真是一朵花,特别大,也好看,粉白粉白的,我走过去我心说,摘下来带回去放咱卧室里多好看。结果我摘下来,你猜怎么的?”
他抓着两件衣服转过身来对着张茂,张茂看了两眼那两件钉珠花纹的皮夹克,伸手指了珠子更少的一件,蒋十安收回手,咕哝了几句要这么素吗,多难看啊,但还是叫包了起来。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张茂身边,搂着他的肩膀重复:“你猜怎么的?”
“花摘下来是一个孩子。”张茂把手上的衣服册子递给他,说。
“是了!老公懂我!”蒋十安在他的鬓角上一嗅,亲吻似的,又拿着册子站起来,召唤SA带他去看鞋子。他搂着张茂的肩膀张茂不允许他在外面搂他的腰,蒋十安说牵手和搂腰必须选一个,于是折中为揽肩膀。两人往店铺深处卖鞋子的区域走,蒋十安说:“是个女孩,哎呀,特别可爱,跟桃太郎小时候一样样的,白白的小脸,红红的小嘴。我把她摘下来,抱在怀里,她就朝我笑呢。”蒋十安非要从心底说,还是喜欢女孩,女孩多好。他18岁时曾幻想张茂能生一个女孩,他要带她出去旅行,每天都给她换两套衣服,每天都要换一种发型。
不过,43岁的蒋十安从陈列架里挑选鞋子给儿子,心里也美的不要不要的。上次儿子回来还是过年的时候呢,都三个月没见了,他想得慌。他一气儿选了五双新鞋给儿子,他还要再选,张茂说等他回来再过来买,万一不喜欢。张茂走到女鞋那片,对蒋十安说:“你过来,给Mifa选几双,我选的怕她不喜欢。”“哦,对哦,”蒋十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得只见牙不见眼,大步走过来说,“也给我美国儿媳妇选两双,哦对,等等衣服也给他们俩再买两件。我去年去看他们,两个人穿来穿去,弄个十来件卫衣牛仔裤穿,都不知道在搞什么。”“是冰岛,Mifa是冰岛人。”张茂听着SA在旁边介绍今年流行爆款女鞋是什么,提醒蒋十安记错了Mifa的国籍。蒋十安连声附和,又选了几双漂亮的女鞋给儿媳妇,幸好他记忆力超群,记得女孩的鞋码。
“哎,还是女孩的东西好看,男的选来选去就是这些破玩意儿,没意思。”似乎方才兴高采烈购物的人并不是他蒋十安,张茂和他坐在沙发上等店员熨烫包货,喝水休息。周围无人,张茂的手立时被他牵住了,握在手心拉扯指头,蒋十安转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凑在他耳边说:“说实话,我做那梦,我在梦里还高兴了一会儿呢,我有意识的,我抱着孩子想,难道张茂又有了?”张茂听得一愣,这样的玩笑其实并不会伤害到他,然而蒋十安从不在外面说这种怪话,今天却得意忘形。他似乎没有察觉张茂的僵硬,继续贴着他的耳廓说:“要是能再生一个女孩多好……长得像我,一定漂亮。”
张茂斜眼瞥他,嘴上占便宜于他无害,但偶尔回忆起一些东西,依然令他十分恶心,他不快地说:“别说了。”但蒋十安才不是那种因为和他在一起二十年就能每个棱角都磨平的好东西。即便察觉了张茂的不虞,蒋十安也似乎还在为未经同意就斩除碾碎他温柔乡的行为耿耿于怀。他压住张茂的手臂故意说:“留几颗卵子也好啊,我还可以找代孕去再要个女孩。”他把卵子两个字讲的很重,张茂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他猛地挣开蒋十安的钳制,低声说:“怎么,有个子宫就要给你生孩子?”
蒋十安也不知自己是大姨夫来了还是怎么的,他也不是没有贱嗖嗖地拿这点事儿戳过张茂,但往常他表现出恼怒,自己立刻住嘴去哄他。然而今天他那股烂脾气又上来了,扁着嘴巴说:“那么大个儿子不是你生的?装什么劲儿呢。”他说完就后悔地想给自己几个嘴巴子,张茂的脸色果然铁青了,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就走。蒋十安也不去追他,就任他自己走,反正等会他要回别墅去放东西,公寓里没人,自己吃外卖去吧,哼。
他坐在那里生闷气,简直想伸脚把眼前的茶几踹翻,但在店里打砸不是正常人行为,他只好站起来往楼上走,意图再买点什么消消气。他恨自己的口无遮拦,明知道张茂的逆鳞,却总犯贱地伸手去戳,他其实是想说,他觉得儿子和儿媳妇是不是有了,他心灵感应,所以做梦。他更怨张茂,并不是怨他狠心切除子宫阴道,只是怨他从没尊重过自己。如果张茂提出来,好好和他商量,他经过心理建设,是会艰难同意的。
戒断的过程当然不可能舒服,可为什么一定要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硬生生地将他的一块宇宙撕碎,放入绞肉机中碾得血肉模糊呢。他的爱情是他的伤痕,是他被用牙齿撕开躯体组织的证据,他经过三五年的心理治疗后,才不会时常被噩梦吓醒梦里因为他任性不去签字,张茂真的死了,鲜血流光,手臂垂落在手术台旁。每次的梦境中,他的反应都不尽相同。有时他割开自己的脖颈,把迸发的血液喷涌进张茂被切开口的腹部中。张茂的体腔成为一尊浅薄的容器,他给他好多血,可一点都吸收不进去,血泊漫延,顺着他的身体四周流淌,他尖叫着不要而醒来。有时他认命,站在张茂的身体旁,静静看着他,张茂眼睛忽然睁开,他知道他已经死了,可他又在说话,他说,你满意了,蒋十安,现在你满意了。他想摇头,可身后忽然有几只巨大的手猛地将他扑在地上,暴虐地压制住他的身体,将他的四肢生生折断,他在梦里都感到那种锥心之痛,一个人绕到他面前来,脊椎弯成回形针,脑袋垂落在他的眼前,那个人一半是他的脸,一半是张茂的脸,他说,你满意了,蒋十安,现在你满意了。
可也不是没有梦到过短暂的好事的时候,他曾梦见,自己从臂弯间猛地抬头,是在父亲的董事长办公室里,而董事长似乎成了他自己。他拎着包下班,回到家,家还是最早那栋别墅,他坐在车里,车窗开着,远远便看到四五岁的桃太郎骑着脚踏车来了,嘴巴里喊爸爸爸爸,怎么才下班。他走下车,将儿子抱起来,骑在脖子上,儿子抱着他的脑袋说,妈妈和妹妹早就在客厅等你啦,你下班好晚呀。他听到这句话,几乎要流泪,驮着儿子撒开腿就往家跑。他冲进客厅,远处的玩具角里,圆圆脑袋的张茂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女孩,他一瞬间鼻子酸了,慢慢走过去,说,我回来了。背对着他的张茂答,怎么才回家,女儿找你好几次,我都不知道和她说什么,晚上你自己陪她睡,我累。他在脸上抹了一把,狠狠地蠕动喉结,把眼泪往下吞咽,用力到口腔内壁都抽紧胀痛,咧开嘴笑着揶揄,张茂,你才带孩子一天,就累了吗,家里还是得靠我。他把儿子从肩膀上放下来,桃太郎一溜烟就跑走了,他扑上去抱住背对着他的张茂和女儿,亲着他们两个的头发,女儿的头发是漂亮的自然卷,就像张茂那样。他说,你们看看我呀。
两人齐齐回头,没有五官,一模一样雪白的脸上,各自仅嵌着一道,张茂下体上那样的粉色伤疤。
他总会哀叫着醒来,就像满心欢喜叼着猎到的羚羊,回到拢着孩子的草丛里却发现孩子已经被豺狗咬死的母狮那样,痛苦地哀嚎。
二十年过去,蒋十安不会再做噩梦,可他像现在这样独自于黄昏醒来,却依然感到撕扯着皮肤的孤独。他在别墅里指挥保姆和菲佣大大收拾了一通,自己在躺椅上睡着了,醒来翻看手机,张茂一条信息都没发来。蒋十安的心情经过忙碌和熟睡,早就整理好了,精神头十足地准备回家去认罪说来说去,也还是他嘴贱嘛。他开车到张茂最喜欢的一家烧烤摊去,痛买了二百块钱的烧烤,想放在后备箱又怕太凉,只得强忍着那讨厌的味儿的把箱子安置在副驾驶上。这破东西,二十多年了,他依旧不能习惯那臭气。
吹着口哨进家门,张茂已经回来,正在厨房喝水,蒋十安一点不觉尴尬,拎起箱子朝着张茂邀功:“老公你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张茂果然眼睛一亮,走过来接过烧烤,嘴巴上当然不会放过他,掂了掂说:“怎么买这么多。”“赔罪嘛,”蒋十安走过去抱住他的腰,紧紧将胸口贴住他的脊背,感受他的存在,“刚才都是我不好,嘴贱,我错了。”“嗯。”张茂应了一声,虽然音调无异,蒋十安却知道他不生气了,于是主动帮他从冰箱里拿可乐和冰块出来,又凑上去帮他拿杯子。
挺奇怪,除了烧烤,屋子里似乎还有另一股怪味。蒋十安抽着鼻子嗅,一边把可乐倒进放了好多冰块的杯子里,张茂喜欢喝这种冰得头皮都发麻的,一边分辨是什么鬼东西。
好像是印度红咖喱。
番外三 左手右脚 (五)
“你晚上去吃咖喱饭了吗?”
张茂挠着潮湿的头皮从浴室里走出来,浴室里的用品都是蒋十安负责添置的,他也不懂那些瓶瓶罐罐,洗浴时随手拿来用而已。今天他抓了一瓶东西洗头发用,似乎并不合适,冲了半天也冲不干净,总还觉得头发茬尽头残留着一层滑腻的玩意儿。他碾着几根头发踱进客厅,蒋十安正在把烤串一堆堆拿出来,排放在家用烤盘里温着,看见他的动作,立刻走上来。他揽过张茂的头,低头闻闻他的头皮,哈哈大笑:“你是不是把护发素当洗发露用了?”
张茂被他推抱着走进浴室,指认犯罪现场,他凭着记忆指出一瓶,蒋十安叹息道:“老公,前天我不就说过了,这两个长得差不多,小牙膏形状的是护发素。”“好吧。”张茂无语地又被他带着像是幼儿园孩子辨认识字卡片似的认了一遍洗浴用具,从洗面奶到灌肠润滑剂,真是里里外外都不放过。一通学习完毕,张茂才得了大赦,可以去吃烧烤。
他抓起一串肉,才吃了一点,身旁调试游戏直播的蒋十安就又问他:“你晚饭吃得咖喱饭吗?”他说完也正巧调好,侧过身搂着张茂,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问他。张茂咀嚼肉的动作顿了一刻,说:“对,我去吃了咖喱薄饼。你不是嫌味道难闻么,我今天正好可以自己去吃。”他垂下眼睫,蒋十安靠的极近,手中的竹签在嘴唇前滑动的时候,尖利的头部几乎要戳进蒋十安浓密的睫毛里。可他一点不怕被戳瞎眼珠子,只顾着往张茂身上钻,水蛭似的。
“别的地方我都能行,就这个印度餐厅,我进去就想吐,没办法。”蒋十安伸手捏掉张茂嘴角的一颗辣椒末,弹在茶几上。烤盘里满满当当都是烧烤,堆出一座烤串山,可张茂似乎晚饭一点没吃饱似的,一串一串撸的极快,不一会那山就被削平了大半。蒋十安虽然不喜欢他吃这些垃圾地沟油腌臜食品,但是老公饭量大吃得香,他还是颇为欣慰的,在旁边婆妈地一会就把可乐杯子往张茂嘴边送,生怕他咸着。
桌上的手机忽然显示儿子打来了视频电话。
蒋十安攀着张茂的身体不愿意动,于是张茂放下烤串,擦擦手接了起来。
屏幕上并排坐了两个人,也在一处靠着,张茂耸耸肩膀示意蒋十安坐直,可他就是不动,反而更紧地挂在他身上。“儿子,你起床啦?”蒋十安又和儿媳妇打招呼:“YooooMifa!”结果他并不受欢迎,儿子反而先惊叫:“爸爸,你回家了!”这声充满敬意又欣喜的“爸”喊的绝不是蒋十安,他心知肚明。张茂朝他们摆摆手:“是周末,不上班。你那边天气转暖了吗?Mifa,你的实验还忙吗?”Mifa的中文十分流利,且没有美国口音,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非常浅的金色,虹膜几乎要和眼白融为一体,张茂花了一段时间才敢直视她的眼睛:“叔叔,我们这里已经很暖,可以穿短袖。实验暂时不忙,春假之后再继续。”
“爸爸,我好几次打电话来你都不在,是不是太忙了,要注意身体。”蒋十安听他们三个来来往往聊得火热,这么几句客套话都能说了两分钟,真是磨磨蹭蹭。他急躁地打断父慈子孝的对话,问儿子:“儿子,你们几号回来,票订好了没?”
“爸爸,我们打电话来就是要说这件事情,我们是明天下午的飞机,北京时间13号早上7点半到。“
“好好好,我和你爸去机场接你们。”
“嗯,”蒋十安原本以为张茂会拒绝,结果他居然立刻同意了,还说,“我会和公司请假。”
“太好了,谢谢爸爸!”蒋曜还像小时候那样,收到一点来自张茂的恩惠,就会高兴地雀跃。蒋十安看着他在屏幕那头挽着女朋友的手臂,壮实有力,回忆起自己从保温箱里抱出满月的儿子,那时候才小半条手臂长呢。他心想,二十岁都白长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哦对,”蒋十安忽然想起来,一拍脑门说,“你这次带套西服回来,爷爷要开股东会,把一点股份给你,到时候我们都要去。”他说完忽然松开张茂,掂着下巴说:“不对,你别带了。过年的时候量了一套,应该做差不多了,我明天就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三人看他忙忙叨叨地瞎激动了一通,谈话的氛围似乎全被打破了,儿子借口要去看书,挂掉了视频。
“怎么就挂了呀,我还没跟儿子聊够呢。”蒋十安颇有些可惜地收好电话,继续挂回张茂身上看他吃烤串。张茂吃掉最后几串,喝了一口可乐,忽然侧过脸对蒋十安说:“你往常给他打电话,都这样?”蒋十安好奇怪:“这样是哪样?”张茂沉吟片刻,摇摇头表示算了,要站起来去洗手,蒋十安却不让,按着他不让走:“我和儿子打电话怎么了?”
张茂沉静的眼睛对着他,蒋十安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以为他要说什么伤人的话,立刻启动防御机制,收缩胸口锁住自己下坠的心脏。虽然桃太郎已经25岁,可张茂依旧一次都没叫过孩子的小名,甚至他去美国上学,他一次都没有独自去看过他,连提起孩子,最多的也不过是“他”。不由自主地,蒋十安替儿子感到难过,不过儿子本人似乎并不觉得有甚异常,他从小就对张茂有种微妙的,类似受虐狂的一般依恋。假如抽离父亲的身份去冷眼旁观这段关系,此类诡谲的感情,恐怕是从自己和张茂的相处方式中,积年累月浸染形成。讲的通俗一点,上梁不正下梁歪。
没成想,张茂却说:“你和他打电话,不要总是自己说话,多问问他在美国做什么。”
“啊?”蒋十安的嘴巴长得老大,他预备好张茂再次口出伤人语或是讽刺他的姿态,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他立刻又欣慰又别扭地说:“我关心儿子嘛,他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就想给他都安排好。”“不,我的意思,”张茂平稳地说,“你可以多关心一下他的专业学习,他其实对日常生活没有你那么多的要求,他更喜欢学习。你总是和他说一些生活琐事。”
前面一半蒋十安还听得挺开心,觉得张茂终于肯关心儿子,听到后面却觉得不爽起来,他仔细一想,确实不清楚儿子这个博士到底在念些什么鬼,只知道大概是人工智能方向。不对呀,蒋十安愤愤不平,张茂都没带过儿子,怎么还教起我如何跟儿子聊天了呢?他撇着下嘴唇说:“你又没和他聊过几次,你怎么知道?”张茂看了他一眼说:“我到美国出差的时候,每次都会去看他。”
“啥?”蒋十安惊地坐直,“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张茂显然不觉得有甚好大惊小怪,似乎孩子生出来好几年都不接纳他的不是他自己,似乎从来不认真呼唤孩子的名字不是他自己,似乎连家庭每周一两次的视频对话经常缺席不是他自己一样。他捧着桌上的垃圾,往厨房走,蒋十安追在旁边叠声问:“你去看他一次都没跟我提,你去过几次了?”张茂要把烤盘洗掉,蒋十安也不许,只把他搂着拖着往客厅带。
“我去几次也不用你同意吧。”张茂说话从来不好好说,随便一句都是带刺儿的,不过蒋十安一惯被扎得浑身舒爽。他躺到张茂的大腿上,挖着他家居裤系带的孔洞,说:“当然不用了,你去看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不过我跟他聊什么专业不专业的,他一个博士,学什么我能懂吗?再说了,讲的好像你懂一样。”
这下轮到张茂惊讶了,蒋十安看着他低下头直视自己,说:“他学的东西,和我在做的,是相通的,都是计算机大类里的分支。”张茂提到他那份工作的时候,特别认真,眼角都透着股专业的较真劲儿,蒋十安看得兴起,一下子爬起来揽着他的脖子吻他。张茂的嘴唇上有点油腻,但他依旧在那方天地里一口一口啃得十分认真,不过言语上不忘戳他两下:“拉倒吧,你高中时候学习比我差远了。你忘了我怎么教你数学英语的了?”
“高中……”张茂承受着他越来越深入的亲吻,感到一场至少要互相口交的性事正在酝酿,但他还没有漱口刷牙,于是他推开蒋十安,开玩笑地说:“二十年前的成绩也拿来说,你现在又不是高中生,除了家里这点事儿,还懂什么呢?”
番外三 左手右脚 (六)
“经理,中午要一起去吃沙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