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考虑过,为了一个我们不能理解的生命搭上自己,真的值得吗?”
“值得。”我没有犹豫,“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后悔,倒是会为自己没能做到的事感到后悔。”
那种被迟来的愧悔追上的感觉,我再也再也不想体验。做出决定,自己承担,也许,这就是大人们说的“主见”吧。当人不想当“好孩子”或是“工具”时,就需要这种东西的帮助。
我很庆幸自己在大限来临之前明白了这些,这样,我就能作为人选择死去,而不是作为工具被消耗殆尽。
太好了。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还有大致五分钟时间,”帕布莉卡抬起手腕看表,“快把话说完,我该回去了。”
虽然还有很多后事没交代,但来的人并不是我熟知的人,一时之间我竟不知从何说起。吭哧了半晌,我憋出一句:
“谢谢你来陪我。”
“……不用客气。”
“替我向大家说声抱歉,我就不回去了。”
“笨蛋。”
“芥川君你也来了?”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我很震惊,“可你还昏迷着……”
“在下醒着。”
我在他下垂的鬓发里发现了梦境增幅器的细齿,皱了皱眉头。
“帕布莉卡,你不该把伤员带过来。”
“我劝过了,但他非要过来找你算账。”
“来找我算账?”
“正是。在下就想问你,欠下的赌债,该如何还上?”
“哈?”
“事情过去没多久,别说你已经忘了。”
“好吧……我告诉你的那个密码,除了能打开会计署的保险箱,还能解封我名下一部分资金。”
二十亿。除了违约金的数目,还预留了后续洗地的成本。这很正常。还在游击队工作时,我就养成了在任务开始前就做好保底工作的好习惯。
“不要随意替在下决定!”芥川君揪起我的衣领,“当初立下赌约时,没说把选择权让给输家吧?”
“是是是……”
芥川君骨节分明的拳头抵在我胸口,太硌,顶到肺了。我低头咳嗽了两声,依稀记起来,赌约内容是要交出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他想要从我这里取得什么?
“你想要什么纪念品?柠檬车?米琪表?还是我收藏的兔子玩偶?”我故作轻松地问,“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选随身物品哦,地外物体落地前会与大气层剧烈摩擦,就算是石头也能被烧化……”
“星新一。”抓我的手在使劲,骨节发白。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想要我认错对吧,”我点了点头,却磕到了下巴,“我承认这次行动我做得差劲,没有安排好善后工作,就跑到这种地方,实在是,太鲁莽了,被抛在这里也算自作自受。”
“你这家伙……”
“还有就是,之前我把你的行动路线告诉镜花了,对不起,”他扯领口太用力了,我想把自己发出的嘶哑声音归因于此,“是我害你受的伤,希望你能接受我的赔罪。”
“在下不需要赔罪,”芥川君松开了我,“再想点别的。”
我想了想,点点头。
“芥川君,我的血型和你一样,”我缓缓地,缓缓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却没有抱头,而是抱住双腿,护住身体中心,“如果我能留下什么的话,希望你能物尽其用。”
太晚了,克拉克轨道距离地面有万里之遥,就算组织接到消息立即安排航天飞机赶来救援,过后估计也只能收获一具干尸。
庆幸的是,我处在北半球的夜晚地带,没有阳光直射,靠着夜间低温,还是能保住几分钟的细胞活性。
“我明白的,这一关很多人在心里会过不去,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这就好像剥落的旧树皮,旧树皮,并没什么可悲的。”
在梦境的边缘,我感到熟睡的身体传来阵痛。【太空漫游】的作用在减弱,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很快,我会被疼痛拉回现实。
没有太空服,常人在这里大致还能活一分钟吧?一分钟,七八句话,一百来词,生命的最后时刻,我要留下什么?口头遗嘱?科学记录?亦或是,写一首俳句?
芥川君突然攥起拳头给了我一下,距离非常近,这下真的顶到肺了。
“笨蛋!在下想要取回的是……”
他还没说完,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咳嗽,梦境就破裂了,芥川君的形象,像是阳光下的露水一般,消弭在一片虚空中。
五分钟已然用完。
我不是被疼痛惊醒的,而是被坠落的感觉吓醒的。
睁开眼睛,我看到脚下蓝色的地球在飞速接近,雪白云层在眼前徐徐展开。可我这是在太空,大气层上方哪来的重力……
“哦!”
想起来了,在走廊上奔跑时,我撞到了中原前辈,他似乎……能操控接触到的物体的重力,有一定时限,没有距离限制。
但没有掩体和太空服的保护,我单枪匹马地挑战与大气层摩擦,到达地面时估计火化都省了。
这将会是一段神奇的人生经历,一种别致的死亡方式。
我把外套捂紧,把脸深深地埋进衣领,突然就有些后悔,后悔把黄铜子弹留给太空了。
想了想,还是露出眼睛,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