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的是青霜的本名,当年斛律骁父亲曾从军中收养了一批军士遗孤,为他训练侍卫。这批遗孤没有名字,斛律骁的父亲遂给每人都编了号。最终从这百余人中挑选了三人入选,恰就是十七、十八、十九。
十八是其中唯一的女孩子,身手远胜旁人。她不喜以编号为名,索性找斛律骁换了名字,以他所赐的佩剑“青霜”为名。
眼下十七既叫她本名,她脸上便冷冷冰冰的,不愿搭理。十七只好自己往院中张望。
院子里万籁俱寂,犹可闻微风吹动树梢、清流潺潺的声音。庭灯灭了大半,偶有几盏欲灭不灭地在茏葱花木间忽明忽灭地燃着,映照在假山泉石间,幽幽如鬼火。
正房里灯火犹明,浓黑夜色里灯烛炫煌,照得屋阁红彤彤的,如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华美羽阁。
“哎,大王和谢夫人还没睡么?” 十七呆头呆脑的,自语出声。
哐当一声,青霜径直关上了门。十七终于后知后觉,尴尬轻咳,回身对封述道:“封书记,您还是明日再过来吧,殿下这会儿怕是不得空。”
门下,封述冰玉似的耳后已然红透了,面上亦腾起一阵热意,他低头掩过了,拱手施礼:“既如此,便请薛参军将这封庭审结果转交魏王,某就先告辞了。”
言罢既转身离开,心间却如秋风吹拂过的幽谷,空荡荡的。
魏王为何不得空,身为男子,他自然知晓。
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破庙之中、女子凄婉哀伤的话声:“我的丈夫,抛弃我,你们的王,轻贱我。这样的日子我一刻也不想过……”
“我想回到我的家乡去。还望封郎君能够成全我一片狐死首丘之心。”
彼时她为逃回南朝,不惜舍弃尊严下跪相求。那么如今,她得到她想要的了吗?留在魏王身边,是她心甘情愿的吗?
封述脚步微滞,回过身,若有所思地望着院中灯火,心间盈起淡淡的的怜惜。
旋即又微微拧眉。
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魏王待他恩重如山,今日让他去应付廷尉便是为了日后提拔他铺路。他怎能如此指摘腹诽自己的上司。负义忘恩,这绝非君子所为。
他摇摇头,像是要把那些莫名的情绪也一并甩开似的,长叹一声,快步离开。
……
子夜过半,月色转浓,洒落在葱郁花木间,如有莹白轻雾缓缓流动。
四下里阗寂无声,寝阁内红烛凋尽,尚余噗噗嗤嗤的水声,与深浅缓急的呼吸声交织,如琴瑟相鸣。
“还是不肯说么?陆衡之,我和他,哪个更好?”
谢窈在他掌控下几成了一滩水,眼饧骨软,始终都不肯应。
铃铛早被抛开,取而代之的是出进时不断碰触其上的青筋。她美眸含泪,抽泣着,在他肩上留下数排牙印。
斛律骁背心亦被她指甲划出数条白色印痕来,又痛又畅意。他极满意小妇人被他掌控全部神识时的反应,衔过一粒飘落的桂花,以口哺进她柔软甜香的腔子里,“看来,窈窈还是更喜欢活物。”
劲腰于是愈发用力,桌案也跟着吱呀摇晃,她脑中猝然一白,眼眶涌上一阵热泪,抱着他肩、留下两排更深的牙印来,便若东风中一只失了丝线牵引的春鸢,颓然跌落于案。
原本亲密若枝叶相缠的二人重又分开,月色从直棂的窗透进,照在她失神的双目同皓白的躯体上,山峰幽谷,曲线起伏,在皎洁的月光下模糊一片。
青丝柔顺落了满身,乌发如墨,桂花如雪。
睫畔玉珠澄澈,清眸莹莹泪盈,微张的檀口间兰气徐徐,被澄明月色一照,袅袅如羽化的轻烟。
比之言语,她的反应总是做不了假的。斛律骁俯身垂眼,看着她青丝浸润,伏在他颈下犹未缓过神来,一时颇为自得。
如此快乐,可是陆衡之那南人能给得了她的么?唯有他们鲜卑男儿,生于马上长于马上,才有这般强健的体魄。
暂且原谅她的无趣好了。
“窈窈真是没用,这就累了?” 他薄唇微扬,掌着她后腰,低下头深吸一口她发间的桂花香,凑过去衔了衔她唇,若掬着一捧月光,抱着已然软成滩花泥的美人重又回到榻上。
“身子这般弱。” 抬指拨开她颊畔一缕汗湿的长发,他眉眼若山水含笑,俯身低道,“等过些日子,你还怎么和孤学骑马?”
谢窈眉眼清冷,春意酥慵,困顿欲睡,知晓他是在调戏自己下意识冷着脸别过脸去。旋即又想起,她的确是该学骑马了,否则若有一日真有机会离开,又怎么逃得了呢。
她总是要走的,等修完《尚书》之后。
他是她的仇人,梁国的仇人,她不能这样屈辱地留在他身边,以身侍敌。
谢窈脑中一瞬清醒不少,强撑起倦怠的眼帘,冷淡声问:“大王是真心想教妾骑马么?”
“原来不是哑巴啊。” 长指勾过她下巴,斛律骁掠她一眼,轻碰她唇,又反问,“不教骑马教什么?难不成,真要教你怎么骑孤?你想学么?”
真是无耻。
谢窈心生厌恶,雪颊又泛起淡淡的热意来,声音却是柔顺的:“妾学就是了……可是妾眼下却还有一事想求大王。”
“什么事?”
“上次送去南朝的信迟迟未被送回,妾担心信在途中丢失,想再给兄长写一封,排遣思乡之情。”
父亲远在建康,比之距离倒是在南兖州的兄长更近。她想和兄长搭上线,让他想办法派人来接她。
斛律骁没半分犹豫地同意了:“可以,窈窈今晚很乖。”
谢窈一愣,卷曲若纤草的长睫轻轻地一颤,心中一时酸涩。
很乖。
纵使自欺欺人地不愿承认,但她的确是只被人豢养的金笼雀。
这不是她要的人生。
心间一瞬成空,她侧过脸,轻轻地自他怀中挪开,背身向他面朝里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