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从前你那么恨我,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要杀我,七夕那回,在汝南城里,不就是这样吗?骗我买刀给你,说什么,以为我会喜欢。窈窈,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你的心思么?彼时我没让你得逞,你是不是很失望?如今我病成这样,要是现在有把刀,你就可以杀了我了。”
他眉梢眼角皆缀满了失意,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谢窈脸上因羞窘生出的红晕如何也藏不住,确如他所言,她一开始接近他就是蓄谋想要杀他,所以他们两个的事,她也并不全然无辜。
她难为情地低下眉:“我杀你做什么啊……”
最初想杀他,是为了梁朝,可梁朝的天子听信谗言杀害了公婆一族,以至于她担心父兄被她牵连,不得已去信与他们断绝关系。如今的她,再难自欺欺人,为那样腐朽不堪的朝廷而献身了。
但这话又好似在心疼他,她补道:“杀了你,我也不能回到建康去。”
他才有些亮起的眸子于是又黯淡下去,问她:“那窈窈还是在介怀前事么?”
他病中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面容憔悴,眼波清亮,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谢窈眼帘微眨,掩去浓密眼睫下若暗流涌动的情绪,避而不谈:“你的药想是要熬好了,我去端来。”
她自他怀中挣脱,也不看他失望神情,起身出去替他换药。心却悄悄松了一口气,步出地龙烧得窒闷的寝阁,拿帕子擦了擦热焰滚滚的脸,出去透气。
屋外天光明媚,还带着料峭春寒的东风吹得屋外梅花上的积雪簌簌如雨,拂到脸上,双颊上的热烫才散了一些,疾乱的心跳亦渐渐平静。谢窈呵了呵手,问堂下侍立的侍女;“去小厨房瞧瞧殿下的药熬好了没有。”
侍女领命而去,这时,春芜自庭下走来,忐忑地瞥了眼屋中,见斛律骁不在才走上前来在她耳畔禀:“女郎,嵇小郎君来了。”
作者有话说:
窈窈子:真是可怕!
逐渐茶化的青骓:可怜弱小又无助.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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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嵇邵?
谢窈明眸微愕, 自从她和斛律骁订下婚期后,琅嬅堂的学业也就停了,彼时她已教完了嵇邵《尚书》, 斛律骁遂以此为由将人赶走, 距今已有两月了。
她忆起元日入宫太后要她入太学修孝经一事, 彼时太后正拨了嵇家的人辅助她, 明了他是为了此事,吩咐侍女:“去告诉殿下一声,就说嵇小郎君来了,我去见见。”
斛律氏会客的前厅修建在梅花环绕之处, 重重白梅盛开, 若烟横云锁,将整座屋宇烘托得如在画境一般。嵇邵一袭锦衣玉袍, 已在堂下等了许久。
堂中并未设屏,因那日他带她回公府接受掾属献酒便说过,不必再守那些专为限制女子的繁文缛节。只是谢窈仍有些不安,但见嵇邵始终知礼地立于堂下也稍稍放下心来,问他:“小郎君怎么来了?”
“学生是为《孝经》一事来的。”嵇邵俯身低首, 行拱手礼, “因太后拟定之期即是今日, 学生与家叔今日赶至太学未见老师, 故而来府上一问。”
“竟是我忘记了。”谢窈歉然,“拙夫近来染疾, 我需得照顾他, 倒将此事忘在脑后……”
原本是不该忘记的, 即便忘记, 也该有侍婢提醒。但许是斛律骁吩咐过, 屋中伺候的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告诉她。
拙夫。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嵇邵心尖上划过,又痛又麻。他神色如常,依旧低首未敢与她直视:“……老师记得便好,学生还以为是……”
他却期期艾艾起来,壮着胆子抬眼偷觑了她一眼:“还以为是邵惹了魏王不喜,令他不快,不允许您前往太学参与修书之事……”
跟在女郎身后的春芜闻见这话,险些忍俊不禁。知道那胡人不喜他还过来,这嵇家小郎君还真有点意思。
谢窈眼波微滞,眼睫扇子似的扇了扇没说话,也没替斛律骁辩解。嵇邵又道:“只是学生今日来,是有一件紧急的事想要告诉老师。”
他似有难言之隐,涨红了脸不言语。谢窈料想是有要事,遣走诸侍婢,略走得近了些,和颜道:“小郎君现在可以说了。”
两人相距仍有一丈之距,穿堂的微风将清盈的沉水香吹拂至少年脸上,迫得他耳尖微红。
头不自觉埋得更低了些,嵇邵道:“……学生此来是想告诉老师,近来城中有关魏王的流言,乃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眼下,对方正在寻找前魏宗室,想是过不了多久就将在朝堂上公开逼令魏王滴血验亲。”
他说完,略微忐忑地抬眼,她神情微愕,并未注意到他的失礼之举,只感激地道:“谢谢你,我会将此事禀报给殿下的,只是,小郎君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我不能说。”嵇邵道,他叔父嵇隽与太原公主有段露水姻缘,因而知晓,但一来不想陷叔父于不义之地,二来,也不愿叫她误会自己也如叔父一般侍奉公主。
有魏王在,虽然知晓自己并无什么可能,但能与她时时相见,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次辅佐她修《孝经》亦是他向太后求来的。因为一旦修成,日后青史与碑刻之上,他们的名字会被镌刻在一处,传至千秋后世。
嵇邵走后,谢窈回到听泉苑,斛律骁已从病榻上起来了,正立在窗前,也不关窗,拢着件狐裘木然看着窗外晴雪下滩似的梅花,似在等她。
视线对上,他面上清和宁静,眼中却藏了几分黯然,令她有种小孩子偷糖被抓个正着的羞赧,取过衣架上搭着的披风缓步走上前去,替他系上:“殿下怎么出来了?”
不是受了风寒么?还出来做什么,若是受了风又要连累她照顾。
“怕你走。”
斛律骁声音有些闷,长臂一揽轻轻拥过她,埋首于她颈间低声说道。
这一声十分虚弱,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依赖和寻不到她人的委屈,谢窈微微愣住,自他胸膛上抬起头怔怔地望他。
他似也意识到这话太过低声下气,低咳一声很快松开,神色阴沉如雪夜里门楹上如水汩汩的月光:“去见你的宝贝徒弟了?”
他如此质问,仿佛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儿又是外间,伺候的侍婢不在少数,谢窈脸上热辣辣的,半是挽着半是推他地往内室去。
“嵇小郎君来问我修《孝经》的事,方才,妾不是已经叫人和殿下说过了吗?”
叫人和他说过就算他同意了吗?分明那小子不怀好意,她却撇下患病的自己去见他,难道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比不过嵇邵?
斛律骁心下气闷,但也知此时绝不能表现出来,懊丧垂头继续扮可怜,“哦”了一声,语气淡淡:“他是你的弟子,你待他好也是应该的,是为夫胡乱吃味了。”
这一句像是与她认错,但听在谢窈耳里,就多了几分莫名的……阴阳怪气。她两颊生热,蹙了蹙眉不予理会。他却忐忑望来,如做错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