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希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这样说。”祝知希哑声道。
傅让夷没有说好,也没有点头,只回?握住他?的手,继续说:“总之,那对夫妇放弃了,这也是正常的。福利院不能欺瞒任何领养人?,这个隐患也被写进我?的资料里。从那天起,我?彻底地融入到这个环境里,终于不再是那个唯一正常的孩子。”
“后来我?一天天长大,开始有记忆。我?对童年的印象,就是隔三差五就会有陌生人?来看?我?。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有同情,有怜爱,也有审视。领养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所以基本上,当他?们得知我?腺体的发育风险后,都放弃了。”
作?为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他?对被挑选的生活非常适应。
其他?孩子因为各种显而易见的疾病或障碍,例如白化病、自闭症、聋哑等等,从一开始可能就很?难被选择。而傅让夷相反,他?是福利院里长得最漂亮的孩子,智力非但没有问?题,甚至还超出正常的同龄人?,领养人?无一例外地会一眼看?中他?。
然后再放弃他?。
一开始他?不懂,听到“叔叔阿姨想见你”,还很?开心,没多久,那些笑着?抚摸他?脸蛋,捏他?手的叔叔阿姨,就消失不见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是个摆在柜台上的精美玩偶。精美到每个路过的人?都会驻足,拿起来,瞧一瞧,翻到背后,拧开发条。于是他?在地上咔哒咔哒唱着?歌前进。直到店员跑来,告诉客人?,这其实?是个残次的样品。
哦,这样啊。放下玩偶,说着?抱歉然后离开。
下一位再光临。
不适应也得适应。
“后来,我?四岁多,我?记得是个冬天。我?的养父养母来了,也就是我?现在的父母。”傅让夷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他?们感情很?好,但是结婚五年了,都没能怀上小?孩。”
祝知希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些。
“其实?也是因为我?养母腺体发育有问?题。”
说到这里,傅让夷的语气甚至变得轻快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共同点,让他?们觉得,我?有一点像他?们的孩子,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个缺陷,反而成为了他?们选择我?的原因。”
尽管他?如此说,但祝知希心里明白。傅家父母选择他?,不只是因为腺体发育不全的风险,更?多的是这个孩子的确鹤立鸡群。以他?们的财富、地位,恐怕也已经在诸多福利院中筛选过许多次。傅让夷的条件,应该是最令他?们满意的一个。
是他?们自己生,都不可能生得出来的好苗子。
“其实?被带走的那天,我?是很?开心的,有一种被选中的感觉。我?第一次坐那么豪华的汽车,垫子好软,比我?的床舒服太多了。而且我?一路都是被养母抱着?的。”
他?们在路上说了许多话?。
[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你不是没有家的小?孩了。]
[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跟爸爸妈妈说,我?们都找来给你。]
[别害怕,你受苦了,以后会比任何孩子都过得幸福的。]
那天好冷。车窗玻璃上凝着?薄薄一层雾,外面是飞快后退的树林,影影绰绰,白光流溢,像一场梦。天空落了雪,大片的白色雪花飘动,像一张大网的许多枚网结。后来傅让夷再度回?想起这一幕,才明白,那是命运的网。它用“幸福”的幻影引诱了他?,拢住了他?。
讨厌冬天。
他?总在冬天收到一些美丽的包裹,拆开来却是一场空。
“他?们确实?也对我?很?好,这是不能否认的,给我?取了名字,给了我?非常优越的条件,还有呵护。一开始我?还有些防备心,但是在他?们的照顾下,慢慢地,我?开始接受、适应,觉得这就是我?的家了,他?们就是我?的父母。直到两年后,我?的养母意外受孕成功。我?七岁生日还没过,傅廖星就出生了。”
在慢热的他?彻底向?父母敞开心扉时,他?们的亲生孩子诞生了。
察觉到祝知希的手在抖,傅让夷原本无力的手指,又握紧了一些。
“所以,他?们就不爱你了。”
他?听得出来,祝知希这是忍了又忍才说出的话?,带着?哭腔。他?转过身,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祝知希揽在怀里。
“说不爱有点绝对,只是人?都有私心。我?养母怀孕时非常艰难,每个月都要打针,我?看?着?都很?辛苦。好几次差点流产,生他?时也是走了一趟鬼门关。换位思考一下,历经千辛万苦才降生的一个小?孩,从自己身上掉下里的一块肉,长得也更?像他?们,怎么会不偏心呢?”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一开始,我?也是很?喜欢我?弟弟的。所以我?说我?能理解你哥,是真的。”
祝知希红着?眼望向?他?:“为什么?”
像是早知道他?理解不了似的,傅让夷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耐心解释。
“因为他?不一样。我?和养父母之间,是被选择的关系。他?们是成年人?,比我?强大,所以我?对他?们的感情里也包含畏惧。”
“但傅廖星是突然降临的,小?小?的一个婴儿,会哭,会看?着?我?笑。那个时候的我?很?天真,甚至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亲情了,不是领养和被领养的关系,是真正的亲情。我?们会一起长大,我?可以做好一个哥哥,照顾他?,保护他?。”
这是他?第二次敞开心扉。
“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的。傅廖星从小?到大,都非常依赖我?。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后来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客人?,那个伯伯看?到我?,说让我?过去和他?们一起坐坐,我?养父就让我?给客人?倒茶,我?当时,刚刚拿起茶壶,弟弟骑着?滑板车过来,不小?心撞到了我?。茶就洒到了客人?手背上。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很?明显不太开心,只是不能和小?孩计较。”
“我?养父非常生气,骂了我?们俩一顿。那天晚上我?没睡着?,觉得弟弟可能也吓到了,想去安慰他?,走到他?门口的时候,听到了我?养父的声音。”
“他?在哄他?。”祝知希蹙着?眉说。
“算是吧。”傅让夷抬手抚平他?的眉头,“他?说,‘爸爸今天不应该对你发火的,是爸爸不对’,我?弟说‘爸爸,你也对哥哥发火了,也不对’,当时我?养父想了想,告诉他?‘你们不一样,你是妈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
“他?怎么可以这样?”祝知希气到嘴唇都在颤,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早就想说了,在我?带着?傅廖星爬树的时候,或者骑车带他?却摔了跤的时候。总之那一天之后,傅廖星知道了我?是领养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幼童的善恶观是混沌的。当他?被赋予了“特殊”和“唯一”的概念,又有了父母偏向?性的引导,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一种天真的傲慢。
我?是亲生的,你不是,所以在我?的家里,你不再是高于我?的哥哥,你是这个家庭优先级的最末位。
“血缘把?我?们的感情切断了。后来他?有种和我?较劲的意识,同一个家教,同个钢琴老?师,都会夸我?,让他?多向?哥哥学习,这些都让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他?甚至不想和我?坐同一辆车去上学,只要是我?的东西,他?就想要。”
祝知希攥着?他?的手腕,抬起眼,又一次露出那种眼泪汪汪的眼神,动了动嘴唇,又不敢问?。
傅让夷一眼就看?穿他?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