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人和景物都笼上了一层混沌的白光，变得面目模糊、行迹遥远，声音也好像笼在玻璃罩中，只有钝钝的闷响。

在荒诞潦草的世界中, 只有泽维尔的身影如此清晰生动, 纤毫毕现。

约书亚的目光贪婪地攫取泽维尔的一切图影, 他的柔软的银发, 比晴空更蔚蓝的眼眸, 阳光下白到仿若发光的肤色，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衣领束缚住的纤细的脖颈, 捏紧书的手指……

他目送他转身，目送他面无表情地离开, 好像两人素昧平生。

他一只手挽着女伴, 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攥紧，捏皱了质料昂贵的长裤。

在他离开之后。

少女娇憨的声音才虚虚地坠落在约书亚的耳蜗，好像漫游了太长时间。

“那不是传说中的圣子大人吗？你认识他吗？”

约书亚恍惚了一下，重新露出一个熟稔的放肆笑容：“那种人――怎么会和我混在一起呢？”

他捏了捏女孩的脸颊, 艳羡的眼神落在她耳畔轻轻晃动的珍珠耳坠上：“你的耳环好漂亮，很衬你的肤色。”

“是吗？”女孩露出了惊讶而满足的笑容。果然，这位约书亚少爷，和传闻中一样, 不同于其他在青春期惯于用恶劣玩笑吸引女孩注意的幼稚男孩，轻浮的外表下，是非常细腻体贴、懂得言谈分寸, 也善于发现女性美好之处的内在。

这才是他备受贵族小姐们追捧的, 最重要原因。

无论泽维尔还是约书亚, 作为外人都不知道女孩们的真实想法。

在记忆的浮光掠影间，泽维尔看到了无数被他遗忘的片段。

湖畔的擦肩而过、教堂募捐时的远远一瞥、走廊上的遥遥相望、花圃中落下又收回的视线，一次次抬起又放下的手，一句句淹没在唇齿间未能说出的话语……

在一个花瓣上带着露水的早上，捧着书本的泽维尔和约书亚迎面相遇。

约书亚穿着精美的白色骑装，腰侧是镶嵌宝石华而不实的佩剑，精心修饰过的头发和面容看起来比往日更加俊美。

泽维尔一眼认出是这是模仿了光明骑士的装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是学院庆典，按例会有舞台剧演出。

大概又是某个以光明骑士为主角的浪漫骑士剧目吧，英俊潇洒的骑士一边惩处恶魔，一边和少女恋爱的俗套故事。约书亚如此受女生欢迎，自然会被推举成为男主角，他自己必然十分乐在其中，和他搭戏的角色肯定也竞争激烈……不出意外，表演结束后他会更加受到追捧。

那时，如此想着的他，原本并不打算和对方搭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但在约书亚的视角，则是穿着浮夸的演出服被撞见的窘迫，一贯趾高气扬的伯爵长子面对比自己更加声名显赫和前途无量的圣子，总是颇为心虚，明明比对方高了一个头，气势却矮了一大截。

他想叫住他，张口后却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能尴尬地僵在原地，把手搭在剑柄上，沉默地看向自己的脚尖。

在擦肩而过时，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或许是怜悯对方此时的窘迫，或许是考虑到伯爵家刚向教会捐赠了一批矿石……泽维尔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的动机。

但他的确停下了脚步，给出了一句褒贬意味不明的评价：“这衣服很适合你。”

在约书亚的视角里，这轻飘飘的话语似乎格外动听，他舒了口气，猛地抬起头，看着泽维尔的背影，鼓起勇气说道：“谢谢！今晚我们在礼堂演出……”

希望您能来观看。

后半段话语只变成非常细微的声音，在微风中轻轻盘旋。

转身离去的泽维尔那时没有听见，此时才终于知晓，这遗憾又微茫的愿望是如何随着呼吸消散无形。

到底有没有去，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但约书亚记得很清楚――

在人群的喧闹和簇拥中，约书亚双手捧满鲜花，接受着同学们的包围和赞美，但他仪式化的笑容有些敷衍，漂亮的眼睛漫不经心地从人群倏忽地滑过，好像在寻觅着什么，又好像对眼前的一切都满不在乎。

这种偶尔出现的疏离感，被认为也是他别具一格的魅力。

而他的眼神掠过二楼的包间，突然停留、定格、聚焦。

站在二楼的，正是圣子。

他并非为了观看剧目而来，只是需要与受邀前来观剧的红衣主教交流后续庆典的事宜，因而在快结束时来到这里，一抬眼便看到了正在舞台上抱着女主演，诉说肉麻情话的约书亚。

工作人员则十分尽职尽责地在三楼向下洒落花瓣。

在梦幻而黏腻的氛围中，约书亚和女主演的脖颈纠缠在一起，虽然只是借位侧过脸相拥，在昏暗的舞台灯光和纠缠的发丝间，这一幕晃眼看如同真正的拥吻，台下适时响起尖叫和喝彩。

这喧闹让泽维尔忍不住皱眉。

瞥见台上旖旎浪漫如同画卷的场景，他只感到恶心和反胃。

迅速收回目光，泽维尔压下内心的不适，对主教说：“关于日出庆典上我的环节……”

泽维尔已经分不清现在的感受是来自于回忆中的过去，还是现在回忆起着一切时的新的体验。

但在散场后，他站在二楼包厢的护栏旁，突然低头看了一眼被人群簇拥的约书亚。

约书亚似有所感，抬头看向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得偿所愿般的笑容。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炽热也太耀眼，泽维尔再次收回了目光。

而在约书亚的记忆中，这目光相接的短暂一瞬似乎格外漫长，鲜花不重要，人群也不重要，只有这个瞬息中的他如此熠熠生辉，让他怀念至今。

除此，还有在日出庆典上，在巡游的花车上身着繁复长袍，站在教皇身侧低声念诵祷词的泽维尔。

在千万人的视线中，有一束目光格外深长而眼含笑意，那不是敬畏，也不是对获得祝福的期待，只是遥遥的、专注的凝望。

这目光忽略了教皇，忽略了国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喧嚣，和庆典上繁华的装饰，只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

它如此坚定而清晰，让泽维尔终于意识到，那些图书馆的偶遇或许并不是巧合。

埋首书堆间奋笔疾书的、穿梭在书架寻找复习资料的贵族少年，或许并不在意课程作业或考试成绩，毕竟无论如何，作为伯爵唯一的长子，他都必然会继承爵位，承担起家族的使命与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