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传送后变回人形，莉娅凭借双翼停留在半空中，她已经抹去了痕迹, 暂时应该不会被追上, 可以安心做别的事情了。比如, 换回魔女的身份？她想, 自己这段时间够累的了, 或许可以和马修他们汇合，聚在一起休息几天？

“你最好不要随便换回魔女的身份。”善意的提醒从背后传来, 莉娅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椎直直传到后脑, 她几乎是瞬间转身飞了出去。

“别紧张，是我。”莫洛尼歪着头笑。

就因为是你才更紧张了！无法得知莫洛尼是怎么追上来的, 她只能愠怒地看着对方。

此时的莫洛尼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丝毫没有不久前的失态。

“你没事了？”莉娅脸色古怪。

莫洛尼笑容灿烂：“托您的福，已经解决了。”前半句加了重音，后半句又故意含糊了咬字，留下一些暧昧的遐想空间――显然, 他是冲着激怒莉娅的目的说的。

可惜莉娅并没有上当，她脸色的神色更加古怪，带着三分同情、七分怜悯，她说：“那你还蛮快的。”

莫洛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面色不虞地转移话题：“我说的是实话，泽维尔正在找你。如果我没弄错, 你的魔女身份还背了个诅咒。”

“那又如何？我暂时还没有去他的地盘乱窜的打算。”

“你低估了泽维尔。我不确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他需要大面积抽取光元素, 但我确定他比之前强了不少。”审视着莉娅，他轻笑道：“原来如此，你的确有一些底气，我猜猜？你的本体应该已经达到了伪神的水准，而你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作为倚仗，所以你并不畏惧直面我们。但你的同伴呢？”

莉娅戒备地握紧了腰侧的匕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似乎与你无关”。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漏掉追查他们吧？”莫洛尼掰着手指头数：“刺客马修，作为孤儿被异端审判所培养，自小开始参与暗杀和处刑，后来假死叛逃；猩红伯爵安达莲娜，原本生活富足幸福，在丈夫去世后，更是一跃成为蒙德王国最富庶的寡妇，也因此被觊觎财富，被诬陷为以血液为食的恶魔；艾比，和家人走失成为兽人奴隶……当然，你的同伴实力不弱，还有伦道夫这种强者，但人和神的鸿沟是无法弥补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不，亲爱的，你误会了。”莫洛尼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背后，伸展的腕足缓缓挥舞，像一朵在夜空中盛开的紫色昙花，把她拱卫在花蕊之中。

“我说过了，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回到神位，那时候，无论是撕下你的翅膀，还是在你眼前杀掉你的同伴都非常容易……但我没有这样的打算。”说到这里，他亲昵地亲了亲莉娅的耳垂。

“你到底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大概是生活太无聊了，如果你输了，还有谁会像你一样呢？你可以向我寻求帮助，我很愿意为你效劳。”

莉娅抿着嘴，没有立刻回应莫洛尼。和想法简单直接的战神、幼稚傲慢的精灵神不同，莫洛尼身上有种愉悦犯的潜质――不按常理出牌，随心所欲，凭乐趣行事。

这一点倒和她相似。正因如此，她才更回避莫洛尼，至于和他合作？怎么想都是个糟透了的主意。

于是她委婉谢绝:“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不想给您添麻烦。”

“好吧。”莫洛尼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你排斥我倒可以理解，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我们】呢？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些人。以你的能力，或许还有爱神的协助，你只要专心搞定我们中任意一个，就可以获得数不尽的财富、至高的地位和权力，你明明有一条捷径可走，为什么非要背道而驰？”

“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是没有感情的怪物而已。”

“怪物……”莫洛尼咀嚼着这个词的意味，笑容更加灿烂：“看来你很了解所谓上位神的本性，但是――亲爱的，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已经变得越来越像我们了吗？”

莉娅沉默了。

她清楚莫洛尼话语的含义，在他之前，她自己已经隐隐有所察觉，因此她才要寻找属于自己的锚点。但莫洛尼所说的更加直白地揭开了她回避承认的另一面：在不同身份的扮演中，她所混淆的不仅是对于自己究竟是谁的认知，还有自己究竟是什么的答案。

她不是纯粹的人，也不是真正的魔女，也不是原装的神。

莫洛尼似乎对她流露出来的瞬间的软弱和迷茫感到格外满意，腕足挥舞得更加雀跃：“仔细想想，你对神明化身做的事情，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不择手段、残忍又冷酷吗？”

答案早已在她心中。一开始或许是为了完成系统的任务，顺便找点乐子，后来或许是融入了这个世界，试图做些什么；再后来，大概是真的想要改变这个糟糕的现状，她开始更加精确地制定目标，谋划布局，也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投入多余的情感，她面对的是怪物般的神明。

她也清楚，自己身上有太多属于人的侧面，软弱、贪图享乐、容易被美色俘获、情感充沛，她当然不是没有动摇过――正如莫洛尼所说，她有许多机会放弃现在所做的一切，她可以顺从克雷多斯，臣服于莫洛尼，也可以满足纳西瑟斯，忠于泽维尔，或者回到菲尔身边……选择这样的生活，或许并不会比真正成为愚戏之神过得要差，愚戏之神还需要努力躲藏，需要担心身份被戳穿，而成为符合期待的妻子，所有的享乐和欲求都垂手可得，如果讨好得足够，或许在他们返回神位之后，仍然能得到照拂和庇护。

但她做不到。在逐渐了解这个世界之后，在了解恶魔的来源，窥视过魔女的记忆后，她扪心自问，已经无法做到对一切视而不见，假装无事发生，去逢迎、讨好、顺从，跟着他们享受掠夺来的一切。

所以，她必须相信，神明化身不需要任何的同情和怜悯，她要更加锐利、更加冷酷、更加不择手段，只有这样，她才能坚持下去，才能继续前行。

“好啦，不用太担心。你现在还是伪神，说明你身上还保有一些被规则排斥的东西。顺便一提，泽维尔已经搞定了教廷，不久就会正式加冕为新任教皇，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我承诺的帮助也仍然有效。”

莉娅警觉地看着他：“你们不应该立场一致吗？”

莫洛尼委屈地撇了撇嘴：“那你真是低估了我们的天性，你以为上位神为什么只有五个？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吞噬任何神明，维持现状是因为别的缘由。”

“愿闻其详。”

“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知识。我只能提醒你，你或许不小心，把泽维尔更快地推向了深渊，而我同样不希望他变成真正的怪物。”

又凑过来闻了闻她的头发，莫洛尼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好了，我要回去安慰我们被你再次伤害的、可怜的战神阁下了。期待和你再会，亲爱的。”

莫洛尼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而这家伙的安慰……怎么想都是嘲讽拉满、伤口撒盐的恶人行径。算了，让精力过于旺盛的猫猫抓抓毛线球，消耗体力顺便转移注意力也挺好的。

莫洛尼这一顿闲聊，倒是也有不少有用的信息。而作为灾厄之神，他的提醒也让莉娅十分在意。她本想再看看魔女留下的记忆团，却显示权限不足无法读取。

伤脑筋。她现在还不太敢去直接找马修等人，既然莫洛尼可以追查到他们，其他人也能，为了避免给他们添麻烦，还是先等一等……魔女的身份卡非常方便，合适的时候，肯定还要拿出来继续用。

莉娅一边漫无目的地飞翔，一边思考着。

等她停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掠过了精灵之森，来到了兽人居住的荒原上空。

说是荒原，其实并不算荒芜，这里幅员辽阔，有草原、森林，也有沙漠和高山，不同习性的兽人部族分散居住在不同的区域，族群内部则以首领为中心团结紧密，某种层面上算是非常原始的聚居形态，虽然也有权力纷争和部族冲突，但从结构和策略上来说，还是比人类要单纯一些。

或许是难以将菲尔和冷漠的上位神联系起来，她总是隐隐排斥和菲尔碰面，如系统所说，这其实是一种逃避的表现。

在成为莉娜的时候，她就决定要用盔甲武装自己，更多地隐藏情绪和真心，更少地展露同情和怜悯，更精确地计算自己的话语和表情，她不能出错，也因此害怕被干扰，害怕被动摇。

在对抗这个世界的糟糕秩序和与之伴生的神明时，我能够保留一些作为人类的软弱余地吗？

神明的人界化身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重回神位之前，化身拥有正常的同理心吗？能够以正常的方式爱一个人吗？

她不想再逃避种种疑问，她想用自己的双眼再次确认，用自己的双手去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