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罢,眉宇间严厉之色未变,“皇上,各宫嫔妃纵有千般不是,皇上也不应为了一个下贱的娈宠责罚他们,否则天家威仪何在?”

“陈戈不是娈宠,也不下贱,”裴明律眼中闪过浓浓的不悦,直视着太后,语气冷静,“这皇宫内的事都瞒不过母后,那母后也应知道陈戈救过朕的性命,而且他本就体弱,好不容易稍稍将养好了些,竟被丽妃等人辱至昏迷,要朕如何饶得了她们!”

这是天家母子之间第一次失和,太后心知皇上心意坚决,不愿再同他争辩,便放软了语气同他商量,“丽妃是哀家的亲侄女,冷宫之寒不在四壁而在人心,丽妃失宠,伤的是哀家的尊荣,还望皇儿看在哀家的面上,轻罚于她。”

裴明律的手指沿着茶杯的边沿转了一圈,缓缓开口,“那便依了母后,饶了她冷宫之罚,贬为答应便罢了,还请母后督促她自省。”

裴明律离开之后,从屏风后走出一人,愤恨地一掌拍在桌面,“太后为何对小皇帝如此忍让,他竟敢将丽莹贬入冷宫,分明是打太后的脸,太后何不直接将丽莹立为皇后,以我们如今的势力,小皇帝难道还敢置喙吗?!”

“蠢货!”姬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己的兄长,“皇权之争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哀家苦心经营数年,岂能争这一时意气。当年先皇撑着最后一口气,昭告天下传位于小皇帝,上至百官下至百姓都认了他的大统传承,哀家就算能临朝辅政,也轻易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姬百年皱眉抢道:“太后大权在握,朝中也已安插有许多我们自己人,小皇帝根本奈何不了我们。”

太后冷眼瞧他,“我们只掌了一半的朝堂,另一半的人还未来得及换成我们的,小皇帝就已到了亲政年纪。这几年来,哀家有意荒废了小皇帝的帝王学业,任他荒唐行事,本打算待丽莹诞下皇子,即可顺理成章立她为后,再假称小皇帝染病不治传位于太子,这天下自然就可落入我们姬家之手。”

“可你这蠢货,竟自作主张去刺杀小皇帝,你可知他从小聪颖过人,只是霜妃不争,哀家小心学着霜妃溺爱于他,这才让他对哀家言听计从。就因为你这昏招,小皇帝怕是已对哀家起疑,往日他不愿看的折子都送来哀家这,如今已许久没送折子来,朝堂那边也以怕哀家辛苦为由不再让哀家临朝。”

姬百年傲然哼道:“既然如此,太后瞻前顾后作甚,不如一早杀了他。”

“如今他无子嗣,杀了他,怕是连哀家这个太后也没得做,这天下只认裴家血脉,”姬太后冷道:“权柄之下,各怀鬼胎之人粉墨登场,到时的局面怕是比现在还要难以收拾。”

“哀家还没问你,为何去刺杀小皇帝?差点坏了哀家大事。”

姬百年躬身拱手,“太后顾虑重重,兄长只不过想早日为太后分忧罢了, 丽莹年时当着百官年要了小皇帝陪她一日,小皇帝一死,即可宣称她肚子里有小皇帝的遗腹子,这法子可比太后的筹谋来得快得多。”

太后凤眉微挑,“丽莹已有身孕?”

“若小皇帝身死,丽莹是否有孕还不是全凭太后做主,只可惜没能杀成了他。”姬百年再次恨恨地捶了下桌子。

太后思虑片刻,叹气道:“既然刺杀不成,你小心收拾了尾巴,之后仍得从长计议。”

“太后放心,事情都是裴规逆党干的,任小皇帝再查也不会查到我们身上。只是他因一个低贱男人如此羞辱丽莹羞辱太后您,难道就这么算了?”

“此仇哀家记在心中,丽莹出了冷宫,你去让她好生呆着,莫要再惹是生非,她不甚聪明,你我筹谋万不可告知于她。”

陈戈一病不起,躺了数日仍是昏昏沉沉。最初为他诊治过的丁太医斗胆向裴明律进言,“陛下,心病难医,不若让陈大人回府修养。”

裴明律思忖片刻,拒绝了丁太医的提议,“他不在朕跟前,朕不放心。”

立春之时,他须得前往报国寺为百姓春耕祈福,临行前特地留了一队禁军将章德殿保护得严严实实。

皇上的仪仗刚出京城,姬百年便匆忙进宫。

“太后,小皇帝昏庸倒罢,可他现在重用陈家,命陈秉文任督察院御史一职,监察百官,这段时间内,他已弹劾了礼部工部刑部多位官员,可都是我们的人,这陈家两兄弟一人在宫内魅惑小皇帝,一人在朝堂翻云覆雨,再这么下去这京城都要改姓陈了……太后,难道还要从长计议吗?”

太后面色阴沉,目中带有残酷的狠意,“传我旨意,陈戈狐媚惑主,祸乱宫闱,赐杖毙。”

通往报国寺的大道上,皇上的仪仗队伍正缓缓前行,金色的龙旗在微风中轻轻飘扬。

突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侍卫的喧闹声。

“怎么回事?”裴明律拧眉询问。

德福连忙掀开马车帘子,询问一番来报,“回陛下,是韵妃娘娘。”

韵妃从未如此莽撞,而且她尚在禁足中,贸然出宫定有要事。

裴明律当即跳下马车,只见韵妃发髻散乱,不顾仪态,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袍角,眼中满是焦急,声音颤抖,“陛下,太后要杀陈戈!”

裴明律瞳孔骤然放大,随即镇定下来,“朕留有禁军看守章德殿,无妨。”

“可禁军已被指挥使刘克蒸调走了,”韵妃抬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陈戈如今孤立无援,只怕再晚些就没命了!”

“什么?!”裴明律音量不自觉提高,来不及思索便猛地转身,动作之快带起一阵劲风,他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骏马长啸一声,如离弦之箭,沿着宫道向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裴明律的眼神愈发凌厉,陈戈如今的身体根本经不住再一次的折磨,若是他有个什么差池……

终于,章德殿的轮廓在眼前逐渐清晰,裴明律几乎是从马上飞跃,直接冲入殿内,侍卫们紧随其后。

殿门两侧,禁军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枪,神色肃穆。在他们中间,陈戈手握长剑孤身而立,衣衫略显凌乱,面色苍白,双眼如鹰般锐利,不屈地扫视着他们。

“陈戈!”裴明律连忙高声呼喊,焦急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他身上,“你没事吧!”

陈戈抬手抹了下嘴角的鲜血,邪笑着答道:“陛下,臣等着您救命呢……”

太后跟前的太监来宣旨的时候,陈戈躺在床上本已无生志,只是想着这罪名终于还是扣到了他的身上。寿安和水碧被抓住,哭喊得异常凄厉,陈戈倒是无所畏惧地趴在凳上任由他人行刑。

只是第一杖下去,陈戈昏沉的脑子就痛得清醒了,他死了倒痛快,可带着这样的卑劣的罪名去死,父母兄长又该如何自处,何况他陈戈大好男儿,死也应死在战场上,怎能因丢了面子而寻死觅活。

第二杖下来的时候,陈戈痛得吐了口血,灵台也清明了许多,他不要死,他要活!

第三杖落了空,陈戈翻身跃起,趁众人反应不及,踉跄着冲回房间闭门落锁。

太监尖声怒道:“陈戈,你敢违抗太后懿旨!来人,把门撞开,抓住这逆贼乱棍打死!”

陈戈撑在门上直喘粗气,摇头苦笑,有些遗憾自己前些日子糟蹋身体,导致如今这般虚弱,也不知能不能撑到皇上回来救命。

皇上应当会救他的吧……

如今他被困在此处,除了指望皇上也别无他法,他抽起墙上挂着的佩剑,眼神坚毅地看向门口。

房门在禁军的撞击下轰然倒下,陈戈调整好内息,身形一展,手中闪着冷冽光芒的长剑直向冲入房门的禁军而去,剑光闪烁间便挑落了他们手里的武器。

他武功本就不错,又有戍边多年的经验,这才让他以一敌多没落了下风,然而他身体虚弱,勉力聚起的力气在打斗中渐渐流失,终于还是被禁军的长枪扫到,陈戈用体内仅剩的力量汇聚于丹田,身体不可思议地后仰,长剑化作一道银弧,精准无误地在面前禁军的手腕划过。

陈戈喘得很厉害,还吐了血,禁军却不敢再贸然上前,只拿着长枪和他对峙。

还好皇上及时赶到,不然他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陈戈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冷汗沿着脸颊滑落, 他不得不半跪下去,用剑触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